母亲与三个儿子
母亲的78岁生日本来是明天,趁着周日,三个儿子从天南地北赶回家,给老人祝寿。
说是祝寿,其实也就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便饭。就这,在母亲75岁以前也是不允许的。母亲向来认为工作上的事要紧,用不着为她的生日专门跑回家。这两年有了高铁,北京到家也不过两个半小时的路程,每逢这个日子到来,母亲开始同意利用双休日全家聚聚。
全家福
母亲生在抗战年代,一出生经历的就是颠沛流离的生活,在山东老家,叫做“逃荒”。不过,我总觉得称“逃慌”更为贴切。小的时候,没少听过母亲讲“逃慌”的故事,鬼子穷凶极恶,伪军中也有个把好人等等。
姥爷那会儿当兵在外,姥姥又是妇救会长,母亲的弟弟妹妹几乎都是在作为长女的母亲的背上长大的。几个孩子的名字,以姥爷的征战经历命名,大姨妈叫小明,出生时正值抗战相持阶段,意寓盼天明;大舅取名济南,姥爷当时正在参加济南战役;二舅出生时抗美援朝五次战役告捷,自然就叫胜利了。
后来,姥姥又为母亲添了两个弟弟妹妹。从小就帮姥姥持家的母亲一直操持到了出嫁。姥姥在世时,最大的内疚就是没让母亲上过一天学。
不过,母亲属于那种悟性超常且韧性极强的人。厚厚的裁剪书,硬是让她把每一幅图都记了下来,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便成了远近闻名的裁缝。也正是靠着她的手艺贴补家用,在那个年代,家里的日子还算过得去。
没上过学的母亲自然对子女的教育格外重视。我上小学和中学那会儿,整日里学工学农,再就是搞大批判,即便如此,母亲也绝对不容许我旷一节课。
母亲教育子女的方式就是用她的裁缝尺子随手就打,并且让三个儿子排成行一起受教育。那时候的孩子野,难免在外面拌个嘴打个架。如果欺负了别人家的孩子,回到家这顿打自然躲不了;而一旦被人欺负了,至少也是一顿狠批。母亲的道理很简单:欺负别人不应该,而被人欺负,肯定是你招惹了人家,反正都是你的错。
母亲的教子方式显然发挥了作用。我们兄弟仨在学习方面几乎没有让家中操过心,作业也是早早在学校做完,后来又都读完了大学。这也是母亲平生最为满足的成就。
1987年大年初三,父亲英年骤逝。当时,我尚在军校就读,二弟也在读大学,三弟当年高考。奶奶年迈,家里的重负一下子落在了母亲一人身上。那几年,母亲的压力可想而知。
母亲的练字本
母亲一生没有过正式工作,但对于为公家做事却特别在意。我当兵之初在广西前线服役,那时军情紧张,将近五年没有回过家。第一次探亲住了10天,母亲就催我回部队,她的意思是,让我早回去替那些成家的战友值班,家里都好着,待长待短都一样。
也许是受母亲的影响,从军30多年我唯一一次休长假,是上军校时的第一个寒假。军校期间的其余假期,我直接回边防采访去了。
时光像风。转眼间,三个儿子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每逢通电话,母亲依然少不了一番叮咛。二弟供职于一所高校,母亲常对他说的就是千万不要误人子弟;三弟在郊县任职,母亲的告诫是,多为老百姓做事;我长期做新闻工作,母亲不止一次地对我说,写文章可不要瞎忽悠,否则就像大跃进那会儿,刚刚吹了亩产千斤万斤,转过年就闹饥荒,倒霉的可都是老百姓!
母亲的求知欲在她的晚年空前迸发,居然在楼下做过教师的王阿姨帮助下,认得了上千个字,读个新闻已经不成问题,道理也自然比过去讲得多了。这两年,报上反腐倡廉的事例多了起来,老人的担心仿佛也多了,就是在今天中午的饭桌上,还不忘教育我们,多学学人家焦裕禄,少学那些贪官,放着好日子不过。占公家的便宜早晚都会吐出来!
告别母亲,老人执意把我送到车站,又微笑着把我送上车。直到火车启动,老人仍在站台上挥手,仍然是满脸的笑容。
37年前的相同季节,母亲就是这样把我送上了开赴南部边疆的军列。车站里,播放的是当时最流行的乐曲《再见吧,妈妈》。
军号已吹响,
钢枪已擦亮,
行装已背好,
部队要出发……
那时的母亲,腰身挺拔,满头黑发。
母亲赵爱华,生于1939年农历九月十八。
(贾永2017年11月5日写于返京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