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执念
■王煊堘
爷爷走了,没挺到看我最后一眼。
我埋怨父亲怎么不早点告诉我,父亲告诉我,爷爷说你当兵不容易,不准折腾。
他怎么就这么走了呢?那个和军人合影也要强地站着军姿的他,那个半年前还在嘱咐我要懂得报恩的他,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上世纪30年代,交通不便、收成不好,外加天灾人祸,祖婆家里的日子过得非常艰难。
那年头,军阀招兵给银元给粮食,祖婆想让爷爷报名,换点银粮接济家里。是一名红军病号,从里三层、外三层的蓝布包里取了银元,交给祖婆,才让爷爷躲过了被军阀拉去做壮丁。
所以爷爷常说,没有红军就没有他,这一生都要报恩。
爷爷想让儿子参军,结果3个儿子都无缘军旅,反倒是孙子,出人意料地穿上了海军军装。
当兵好啊!爷爷乐得合不拢嘴,午饭小酌二两,以军歌佐酒、以军史下饭,酒足饭饱便上街溜达,逢人就夸军人好。我还没去报到,远亲近邻都知道家里出了个海军。
当兵好啊!我一离家,爷爷没事就爱盯着军事频道,一看就是一下午,还要给老眼昏花的奶奶讲国际大势。奶奶不懂,只会担惊受怕,怪他怨他让我当兵。他却说,“咱要报恩啊”“当兵就该干当兵的事”。
当兵好啊!我穿着军装回家过年,他细细打量,掩饰不住眼里的笑意,闹着要跟我学海军的歌。“红旗飘舞随风扬,我们的歌声多嘹亮……”他像个新兵蛋子一样脸红脖子粗地吼着,歌声牵动他浓缩在喉咙里的岁月,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虽然没当过兵,但他这一生始终像个兵。
新中国成立后,老家闹匪患,是他在山里摸了两个月,摸清了附近的情况,才带着部队把土匪一窝端了。
年轻的时候,听说要修烈士陵园,他领着自己的弟弟妹妹背了1个多月的石头,又把赚到的工分换成贡品,摆在了纪念碑前。
98抗洪,他跟着武警官兵,顺着河挨家挨户地敲门,帮他们搬柴拉米,又邀无家可归的乡亲到家里暂住。
汶川大地震,他又捐了1个月的退休工资。
他不会用微信,总是一封一封地把信寄到烟台,跟我絮叨家长里短、叮嘱加餐添衣、教导为人处世。
他把我当做他的梦。
可如今,爷爷走了,只留给我3个字:好好干。这是他的遗言,也是他的执念。他对部队的期待,像是某种传承,超越了时间和空间。这一生,他没能燃烧在战火中,却也曾绽放在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