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五……
涂梓掰着指头数着到这里的日子。
如果可以离开这里，他宁愿再也不玩游戏，每天都认认真真地泡在图书馆准备考试。作为一个热爱网络小说的男生，他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的穿越人生，回到古代利用现代知识发家致富、拜将封侯。
然而，这里是南京。1937年12月17日，大屠杀第五日。
这一天，3000余中国平民被日军押至煤炭港下游江边集体射杀。在放生寺、慈幼院避难的400余中国难民被集体射杀。
那些脑洞大开的应变方式在纯粹的野蛮和杀戮面前，都是浮云！
在将平日里看过的几个小说作者骂了个遍后，他不得不跟着难民踏上东躲西藏之路。
以前还想不通为什么写《南京大屠杀》一书的张纯如会自杀，不过就是收集些资料罢了。可当书里的文字真实呈现在他眼前时，自诩心理承受能力超强的他也抑制不住呕吐起来。对身处此地的人来说能够痛快地死去都是一种奢侈。惨叫声、哀嚎声、啼哭声、乞求声伴随着血腥味、腐臭味、皮肉烧焦味交织成地狱交响曲在这座曾经繁花似锦的六朝古都上空循环播放。
五天来，他几乎滴水未进，也从未睡个好觉，即使勉强合眼，稍有风吹草动马上就会惊醒，整个人几近虚脱。
如今他靠在一间被大火焚毁过的房屋断壁边，大脑一片空白，这里又能躲多久呢？
“哥哥，哥哥。”软软的童音将他拉回现实，原来是一同逃难的女孩梁曼曼在叫他。
涂梓也有个这么大的表妹叫小彤，跟他关系很好，也会软软糯糯地叫他哥哥。不过小彤总是打扮得像个小公主，还会撒着娇要他买这买那。眼前的曼曼却衣衫褴褛，小小的脸上满是污垢，只有乌黑明亮的眼睛带着属于孩子的稚气。
“曼曼找哥哥有事吗？”涂梓调整情绪，挤出一个笑容。
曼曼伸出黑黑的小手，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哥哥你这几天都没吃东西，这半个馒头给你吧。”
涂梓心头一震，这个脏兮兮的馒头是梁叔好不容易找到的粮食，几个大人分食一半，剩下的全给了曼曼。他实在吃不下，就把自己那份让给了曼曼的奶奶。
“哥哥真的不饿，你自己留着吧。”几天来梁家照顾他颇多，曼曼的父亲梁志成甚至为救他而受伤，他怎会吃曼曼仅剩的口粮。
“可是你都没有吃东西啊，怎么会不饿呢？”小孩子不懂他的心思，只单纯觉得不吃东西就一定会饿。
涂梓笑道：“待会我们到了神父那里就会有吃的了。”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见他坚持不收只得小心翼翼地把馒头收好。
他口中的“神父”其实是一个安全区的负责人，小孩子对外国人没有太大的分辨能力，因为以前跟着母亲去过几次教堂，所以以为外国男人都是神父。如今的南京城就是人间炼狱，非要说稍微太平点的地方就只有城中心的几个国际安全区。
说实话涂梓对能否顺利到达安全区没什么信心，沿路的惨状早把他打击得体无完肤。什么人道主义，什么人权都是空话，这里只有无尽的屠戮和蹂躏，随处可见残缺不全的尸体。活着的人不是提心吊胆就是神色麻木，偌大的南京城里毫无生气。
很多次他都想：算了吧，被发现就被发现，大不了一死，说不定还能回现代。可好几次都被梁志成从生死边缘拉回来，甚至连累人家多次受伤。反观仅有六岁的曼曼却十分懂事，一直都在努力地跟上大人的步伐，从不闹脾气。
所以他不敢放弃了，即使真要死也得先把梁家所有人送到安全区。
变故发生在一个较为开阔的路口。
远远就听见一连串日语夹杂着中文的叫骂声传来，定然是有日军过来了。可四周没有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只有一个几乎被彻底烧毁的破烂小院，站在院外就能把院里看得清清楚楚。
几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涂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顺手就将梁家的人推进小院，又把小院的门关紧，直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小涂你干什么！”梁志成急红了眼，开门就要拦住他。曼曼也在不停地喊哥哥、哥哥。
涂梓不由分说地推开他的手：“梁叔你得好好的，你还要保护梁婶她们，我反正就一个人，无牵无挂的。我去引开他们，等他们走后你们再出来。”
梁志成狠狠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不惜命，连着好几次想寻死了。世道这么乱，活着不好吗！想了想，他将院中剩下的杂物全部挡在母亲妻儿藏身的角落之前，又透过狭窄的缝隙深深看了妻子一眼，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不出涂梓的意外，还没靠近日军五米远，就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头了。
“你的，什么的干活！”领头的日军操着不熟练的汉语质问道。
“我——”涂梓灵光一闪，谄媚地看向头领，“家里太穷都揭不开锅了，我是出来找活干的。不知各位老爷有没有什么活可以给我干。”
头领将信将疑地打量他几下，没多作纠缠：“会开车吗？刚好我们需要个司机，只要做好了，赏金有的是！”
“会会会，小的会！”不等涂梓开口，追过来的梁志成就替他回答，“小的平日里就是汽车司机。这是我侄子，他空有两把力气，不会开车。”
涂梓又惊又气，梁叔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跑来送死！
“你们两个，一起来。”头领用枪指着两人，语带威胁，“要是敢骗我们就小心点。”
这群人押着他们走了十多分钟，到一辆卡车边停下，其他人全部上了车。头领指着卡车朝梁志成说：“你把这辆车开去下关，完事了重重有赏！”
两人抬头望去，车上载满机枪子弹之类的兵器。城内早已没有大规模的抵抗，傻子都知道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这，这——”梁志成装出疑惑的样子，“这么多枪，是要干什么啊。”
“皇军让你开车你就开，不要问东问西。”头领很没耐心，直接掏出手枪抵着他的太阳穴，“再问你一句，开还是不开！”
梁志成见状忙说：“开开开，小的当然开，等我先同我侄子说句话再开车。”
涂梓正替他担心，见他如此说马上凑了过去。
“小涂，待会我缠住这群鬼子，你朝北方跑，不要回头，找个地方先藏起来，等到晚上再折回去找到曼曼她们。以后她们就多劳烦你了。”
“那你怎么办，他们不会放过你！”涂梓脸色大变，原来梁叔是存了赴死的决心。
“他们还要人开车，不会真把我弄死，你顾好你自己，不用担心我。”梁志成说完朝头领说到，“让我侄子回家报个信，我留下给你们开车。”
头领怀疑地审视两人许久，才开口说：“可以，他走，你留下。”
梁志成推了一把呆立原地的涂梓，骂道：“还站着干什么，赶紧回去给奶奶报个平安，说我找到活干，很快就能拿钱买吃的回去！”
涂梓死死盯着视死如归的男人，根本迈不开腿，他知道梁叔绝不会帮日军开车，等待他的下场只有死。
“走啊！再不走你想家里人替我俩都担心吗！”梁志成红着脸，几乎是用吼的，“你倒是给我走啊！”
涂梓用力捏紧拳头，把心一横，拔腿就跑。没跑多远就听见一声重响，似乎是有人摔倒在地，随后咒骂声、击打声、子弹上膛声交错传来。他不敢回头看，只是加大步伐让自己跑得快点，更快点。
砰——
一声枪响后世界安静下来，涂梓紧紧捂住嘴巴，抹去飙出的泪水，依旧不敢停顿片刻。他一直跑到，一直跑，跑到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涂梓猛地醒来，明晃晃的阳光几乎晃花了他的眼，这是哪里？他不是摔倒在路边吗？眼前是一间开阔明亮的大房间，年轻的学子们捧着书本坐在位置上安安静静地阅读，只有沙沙的翻书声间或响起。
没有血腥，没有杀戮，也没有侵略者。
图书馆的桌上放着一份摊开的南京大屠杀时期资料，上面赫然记载着一个名为梁志成的汽车司机因不愿给日军开车运送枪支而在反抗的时候被枪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