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曾在多个重要岗位任职,但他从未在干部提升、考学、调动、分配之类的事情上替别人“打招呼”,也从未给拉关系、走后门、跑工程的人“写条子”。人生唯一一次动用“关系”,就是因为我从小调皮捣蛋,他决意把我送到部队去改造——哪支连队最苦、训练最狠,就把我送到哪支连队去——所以我一入伍就来到了被国防部授予荣誉称号的“红色尖刀连”。他不让我告诉别人“我是董万瑞的儿子”,还交代我的领导怎么苦就怎么练。
在父亲的“虐待”下,从战士到副班长、班长,从排长到副连长、连长,我的军政素质一路提升。轻机枪射击,我是连队的小教员,读军校时还创造了当时学校的最好成绩;当班长时,所带班是队列示范班。1997年新的《队列条令》下发,我带队在全师巡回示范。当了“红色尖刀连”连长后,我曾想通过老爸在全团挑选最好的兵补充到连队,被他严肃批评:“过硬的连队是带出来的,不是挑出来的。如果都挑优秀的兵,怎么能体现你带的连队好?怎么能体现你们支部强?能把不好的兵带成好兵,才是一个过硬的支部,才是一名优秀的带兵人!”
2008年,我走马上任某团团长。正在兴头上,老爸却给我兜头一盆冷水:“你这个团长,不干5年是干不明白的。”结果我搭档4任团政委,3个提了,而我一直原地不动。我有些沉不住气了,老爸却不以为然:“不要为当多大官奔忙,多大官叫大啊?要看看自己能担多大责。组织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要干就干好。”这次军改中,我原期望任某新组建单位主官,但命令下来却是集团军保障部副部长。此时我回想起老爸当年说的那些话,心中一片坦然。
老爸给我们这些子女立了一条“三不家规”:不许经商、不许谋官、不许打着他的旗号办事。1996年,他调任南京军区副司令员,分管作战、后勤、国防动员等多项重要工作,我这个驻闽部队的小干部都强烈地感受到因他的高升而带来的“飓风”。很多人千方百计找到我,有的要请客吃饭,有的要送礼品,有的要拉我入“干股”。正因为有这条家规悬在头顶、刻在心头,我一概拒之门外。
中央八项规定出台后,老妈很感慨:“这里面好多条咱家早就落实了。”的确,我和姐姐从小就是步行上下学,没坐过一次老爸的专车。家里亲戚朋友想当兵的,老爸也一概不打招呼。老妈单位分房,老爸坚决不让要,说“一家人不能有多套房子”。姐姐转业,部队和地方领导询问老爸有啥意向,他没提任何要求。我们全家从来不过生日,不摆酒宴,连我结婚也没有发喜帖、办酒席。老爸最不爱参加吃请、请吃活动,连老战友们都埋怨他“太难请”。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后,老爸也没有放松对自己的管理,不仅谢绝了“书法协会主席”等名头,对有人想给他写传记、出画册的请求,也一律婉拒。
去年,刚性了一辈子的老爸终于被肺气肿拖入了医院。长达1年多的时间里,气管被切开的他带着呼吸机生活,只能通过打手势和书写与人交流。记得我刚带队通过东部战区陆军在某基地进行的建制营比武考核后,从演训场赶到医院去看他。老爸听了我的汇报,在白纸上写下一个“80分”。我兴奋地说:“这成绩相当于良好,能在您这里通过真不容易啊!”
弥留之际,老爸还有最后的叮嘱想说给我听,可他已气若游丝,非常疲惫。我知道,他想告诉我的,一定是他常教导我的:关于职责使命、关于生活和健康。
他一辈子戍守台海前哨,一辈子痴迷练兵打仗,一辈子严谨淡泊低调。虽然走时形销骨立,可他留给我的精神财富却无比丰厚。我想他,我爱他,我更想告诉他:老爸,如果有来世,咱们一定再做“上阵父子兵”,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