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菜根多炼齿牙
■铁坑
我们怀想“记忆中的美食”,何尝不是怀念苦日子里的香甜,何尝不是感念苦日子对人生的历练、给人生的给养?
“饺粑”是南方乡村的一种美食,离乡既久,甚是想念。不久前,亲戚从老家寄来一小袋米粉,母亲按着老方法做了一锅,味道却与记忆中的美味相去甚远。母亲说,问题出在米粉上,得用糙米碾出来的,精米虽好却做不得“饺粑”。
苦时候的食物,苦本身就是一味原料,而且不可替代。我们怀想“记忆中的美食”,何尝不是怀念苦日子里的香甜,何尝不是感念苦日子对人生的历练、给人生的给养?这种怀想,许多人都会有,只是因着阅历不同而呈现各异罢了。
清朝文学家王锡侯为学有成,离不开他的一番苦读经历。他在《经史镜》自跋中描述了那一段生活:“有大宗祠离家百步,锁闭一室,水浆茶饭从地栿下穴孔而进,先考先妣嘱家人朝夕无缺。由是见识日广,辑故事提要録八十余卷,乙卯竣事。”把自己锁起来,水浆茶饭穴孔而进,为学之苦可见一斑。然而,他回想起那番“闭户篝灯”的滋味,却是“津津乎有味其言也”。
《柳南随笔》引马永奠诗“苦菜根多炼齿牙”之句,道出了吃苦即是进补的朴素道理。苦菜根比较常见,既很硬实又可入药,既炼齿牙又强体魄。人生最有营养的东西,往往从吃苦中获取。吃苦的过程,就是思想成熟、内心丰盈、灵魂升华、本领锤炼的过程。能吃苦、善吃苦的人,往往能从苦中品出悠长的甜味,发现淳朴的乐趣,从而吃苦愈多、受益愈厚。
纵逸与吃苦是相对的。有条件纵逸却选择吃苦,更能凸显一个人的智识。陶侃任广州刺史期间,事务比较清闲。他每天清早起床,把数百块砖搬到室外,傍晚又搬到室内,刮风下雨、严寒酷暑,从不间断。有人探究缘故,他回答说:“吾方致力中原,过尔优游,恐不堪事,故自劳耳。”陶侃甘为“运甓翁”,可谓用心良苦。
左宗棠曾致信长子孝威:“尔等更能蕴蓄培养,较之寒素子弟,加倍勤苦力学,则诗书世泽,或犹可引之弗替,不至一旦澌灭始尽也。”在左宗棠看来,家族越是显赫越要努力吃点苦,甚至找苦吃,“勤苦则奢淫之念不禁自无,力学则游惰之念不禁自无,而学业人品与寒素者相等矣”。类似关于吃苦的劝诫,古代家训中并不少见。
“人心一息不可纵逸,闲散既久,毛发微事,便自不堪。”笔者老家,村民过去都以务农为业,田间之苦人人都耐得住。如今,不少人为谋生计,时常奔波在外。再回乡里,泥水之浸凉、酷日之熏蒸、风雨之侵袭,不再像过去那般能受得起。老人说:“放下的锄头难再拿起来。”这番道理,无论对操持生计,还是为官理政,都不失为妙语金句。
怀念吃苦的日子,不能丢了吃苦的精神。现在,我们的生活条件改善了,工作条件更好了,要不要吃苦、怎么去吃苦,却成了一些人回避的话题。古人说:“此心不敢不尽,此身不敢不劳。”无论前路是否平坦,无论条件是否优越,只有保持那份不怕苦、能吃苦的情怀,才能在现实生活中品味到酸甜苦辣,收获成长进步的喜悦。反之,如果惯于纵逸、贪图享乐,势必会丧失对生活的“味觉”,事业也会成为久不修葺的“废园荒宅”。
我们常常惊讶,老一辈共产党人的幸福指数为何那么高!谢觉哉是“延安五老”之一,参加长征时已年过半百。他和年轻战士一样,跋涉在万水千山中。几十年后,老人在给子女的一封信中说:“现在记忆中感到的倒不是苦,而是甜。和苦斗争,本身就是件甜事。”他们踏过的荆棘难以想象、吃过的苦不可胜数,也正因此,他们比常人能品尝到更多幸福的味道。
“草木不经霜雪,则生意不固;吾人不经忧患,则德慧不成。”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苦,每个人生有每个人生的难。立志精进、克难攻坚,在个人成长上奋斗不已、在干事创业上竭心尽力,我们同样能留下许多“记忆中的香甜”,让自己日后回味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