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比血淋淋的场景更触动我
新京报:全书初稿有80万字,具体的写作过程是怎样的?
何建明:过去这一年,可以说几乎没有任何空余的时间。南京大屠杀涉及的史料、相关书籍、各方证言等各种资料非常庞杂,仅是书籍我就读了整整四大箱子,几千万字。书出版了,我整个人感觉被抽空了一样。
新京报:要创作这样一部作品,就要和很多血淋淋的历史打交道,情绪会受影响吗?
何建明:很多人会问这个问题,也有很多人拿张纯如(华裔女作家,因写作《南京大屠杀:被遗忘的二战浩劫》闻名,2004年自杀身亡,外界多将其自杀与长期研究南京大屠杀联系)举例子。
我是军人出身,也长期从事纪实文学写作。你说的血淋淋的东西我见过不少,所以这些不是影响我情绪的主要因素。
但情绪不可能不受影响,有时候查着查着资料、写着写着,眼泪就流下来了,自己都不知道。
新京报:主要影响你情绪的是什么?
何建明:任何杀戮背后都是人性驱动的,影响我最多的还是人性本身。很多参战士兵和将领的日记、家书,那是关于战争最原始最鲜活的记录。
非常遗憾,在整个写作过程中,中方这方面能查阅到的类似的资料很有限。但很多日本人记录得都非常细致,我在书里写了一个士兵,他的日记很完整地记录了他怎么被选中从军,怎么在兵营练习杀人,之后怎么进入南京,怎么屠杀百姓、奸淫妇女,写得都非常细,整个从人变成恶魔的过程都写了下来。
人性不是天生邪恶的,可在南京大屠杀中,日本人是把人性中最阴暗残忍的一面发挥得淋漓尽致,这是有个过程的。同时他们的笔下也有中国人,30万人怎么一下子就被杀光了。日本兵会写,十几人守着几千军民,心里也打鼓也害怕,但后来他们发现,“这些中国人只会在扫射开始后拼命找人躲在后面,绝对不会反抗”。这些都会影响我,日本人的冷酷黑暗,某些中国人的麻木冷漠,都是人性的一部分。
不严肃的创作是一种亵渎
新京报:创作这部作品之后,对南京大屠杀中日双方的印象有所改变吗?
何建明:对日军的残暴这方面的印象没有改变,因为从小就听祖辈讲那些故事。但是对日军整体的印象丰富了,我们以前说那场战争都说“敌强我弱”,写作过程中最大的收获就是认清为什么强和为什么弱的问题。
新京报:举个例子说呢?
何建明:日军攻陷南京时当时的指挥官举行阅兵仪式,当时有个方阵衣着整齐表情肃穆,他们每个人脖子上都系着一根白布条,挂着一个白布包裹的盒子在胸前,白盒子里面是死去日军的尸骨。你可以想想那个场景,日本士兵是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进的南京城。
另一处资料里,说是我们士兵被俘虏后,天真地相信举起手来就能活命,甚至写下“要求大日本来拯救我们数万人的命,将来服从大日本的驱使……恳求大日本维持我们一粥一饭”的便条乞求饭食。
这样的场景交替出现,心里会特别悲哀。
新京报:这两年网络上关于抗日神剧的讨论很多,在那些影视作品中,你记述的这些场景是看不到的。
何建明:70多年了,我们还停留在肤浅的层面,甚至是娱乐化的消费式的,日本士兵就是又蠢又笨,中国军人各个英勇神武,真要有那么厉害,我们还用“抗战八年,最终惨胜”吗?
不严肃的抗战剧创作是对历史的极端不负责,是对数千万死伤同胞的亵渎。
中国的抗日战争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军民死亡人数超过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损失的一半,但是提到反法西斯战争的影视或是文学作品,我们竟没有一部能拿出手。刚才说的那些场景是历史的悲哀,抗日神剧之类,就是现实的悲哀了,我们根本不懂如何面对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