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黄昏,荒草凋零、沼泽潜布的郊野,寒风乱卷,裹着浓重的杀气,被狭窄的山口削成锋利的气刃,从耳畔,从唇边,从眉目,一刀一刀飞速划过。来自陆军首支女子导弹连的斯娜拉姆和张意云,不知道脸上是眼泪还是汗水,寒风吹过,刺得生疼。
不过这俩女兵完全顾不上这些,在这场近似特种兵比武的赛场上,作为对手,俩人的目标出奇的一致:打败对方,站着离开。
“灵狐突围”比武由集团军每两年举办一次,地点在某训练基地,参赛女兵不分单位。获得冠军的女兵,享受“狐牌”的“私人定制”:正面是一面飞奔狐像,背面刻上王者姓名。因此,即使再疼也不能停下,俩人心想,死都要死在路上。
两年前,俩人第一次参赛,张意云领跑到了最后。这次比武,拉姆一心想一雪前耻,可是主办方却在最后通知“狐牌”争夺战取消,只颁发团体奖。拉姆瞬间变得沮丧失落。
颁奖的简单仪式后,大家拥抱道别,主办方竟破天荒地动用陆航单位的直升机,送参赛者回原单位。拉姆跟一群并不熟识的战友坐在机舱内,心情复杂地回忆比赛的点点滴滴。
突然机舱内的通信员用手语告诉大家,直升机遇到故障,需要迫降,机组人员让大家迅速穿戴好降落伞,带上必备用具,两分钟后组织跳伞。
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梁参谋往每个人手里塞了一只对讲机,这时机舱门打开,梁参谋一把将离舱门最近的张意云推了下去。
看到跳伞势在必行,大家反而没那么紧张了。这是她们日常训练的必备科目,各种复杂严苛条件下的跳伞都经历过,也不差这一次。
可是跳出舱门,拉姆心里一凉:下面是一望无际的荒野和丛林,地点方位难辨。等撑开伞体,刺啦直响的对讲机里传来梁参谋的声音:
“大家还健在吧,很高兴地通知你们,这才是最后一考:十小时定向越野,先到终点的授发‘狐牌’。你们身上的便携包里有地图,还有,本次考核有淘汰率,撑不下去就摁下对讲机,我等着你们凄惨的求饶。”
拉姆落地后卸下伞包,打开地图,找到方位,却发现地图上没有标注比例尺,周围也没有参照地物,根本测算不出距离。她在心里估算,十小时,应该有百十来公里吧。
清点身上所带工具,两包压缩饼干,一把蝴蝶刀,一个绑式照明小灯,一截安全绳,再翻一翻,竟然还有一双长筒袜。
不敢懈怠,拉姆急急上路,没走多远就听到张意云的求救,拉姆寻望半天,终于在一处险坡上看到她——伞体被绞绕在一尊光缆基座上,身体被伞绳五花大绑得动弹不得。张意云试图用牙咬开绳子,挣扎了一阵根本够不着。
拉姆见状随即抽刀两下解开伞体,将张意云救了下来。只见张意云披头散发地爬起来,脸上的油彩被汗水浸糊,倒像涂了好几层迷彩漆。
俩人爬回坡上开跑。再往前,发现比赛并不只是武装越野这么简单,一路上主办方或明或暗设置了多道“封锁线”,有些利用天然地貌,将路况设险,还有些关口没有两人协助根本过不去。拉姆和张意云心照不宣,一路相互配合化险为夷,虽然吃了不少苦头,竟也慢慢赶到了前头。
一路上,对讲机里不停地传来退出的请求。从空中俯视,一层层关卡刷下来,原野上或远或近只剩下四五个快速移动的黑点,梁参谋在直升机上坏笑:“该加餐了。”
这时天空突然刮起了黄沙,昏暗如同末日来临,一张口黄沙硌得牙生疼。张意云瘫软在地上,张大了嘴,半口黄沙半口气地呼吸,心里骂着哪个笨脑壳弄起这风,这样下去真就得死这儿了。无奈绝望之下,张意云摁住对讲机,却突然被一张丝网蒙住口鼻。张意云抬头,拉姆脸上裹着丝袜,兴奋道:“没想到这玩意是这么用的!”
张意云感觉呼吸顺畅了许多,拉姆指着前面一片枯树林:“去那里躲风,歇一会儿。”有树生长的地方应该能找到水,拉姆将张意云扶到树林,接着去找水,过了一会水没找来,却又扶进来三个人,都已经满面尘土呛得涕泪横流,身上破衣褴褛异常狼狈。
其中一人开骂:“这是玩我们吧,走哪里哪里有陷阱,要不是我反应快,这条命真不知道涅槃多少回了。”
张意云不高兴了,冲拉姆喊:“这些人都是对手,拉姆你这是在养白眼狼!再说你不帮,她们也死不了,‘梁秃子’在上面盯着呢!”
所有人的对讲机突然同时响了起来:“张意云,你喊谁‘梁秃子’呢!”
拉姆跟张意云相视点头,不作言语。
拉姆找到一处泥水洼,把丝袜割开用树枝张好,上下隔了4层,最下面窝起一片宽树叶,里面丢一粒消毒片,取出水分予众人。
拉姆将压缩饼干分一块给张意云,两人各自吞下,等休息得差不多,拉姆说接下来一块走,前面应该更惊险。那3人早就精疲力竭,怨声载道,将身上的便携包一扔,同时摁住对讲机:“不玩了!”
拉姆跟张意云走到隐蔽处,脱下身上便携包自己检查,果然发现一粒微型收音器,拉姆拔下来观察一番,应该还带着定位功能,“看来一路上那些险情都是为我们私人定制的。”
卸掉收音器,一路上阻碍果然少了很多,梁参谋知道她俩发现包里的机关,笑道:“这俩鬼丫头!”
天光暗淡,云如走墨,前方忽然出现一排列阵彩旗,拉姆叫喊,那就是终点了!
前面的路已经完全看不清,两人戴上照明灯,却又同时停驻原地。
张意云说:“谢谢你一路上的照顾,但是武无第二,总得分出个高下来。”
拉姆说:“一路上跟你学到不少,没有你的实战经验,我们走不到这么远。”
“那走着?!”两人异口同声。
还是胶着追赶,还是前后无定,拉姆喉咙里快要喷出火来,眼眶被风刺得涩疼,前面张意云的身形也变得不稳。
前面似有嘈杂,守在终点的官兵眼眸中始终跳跃着两道飞奔的光点。没人喊加油,所有人却都在心里狂热地呼喊,“坚持”两个字,对奔跑着的两个人来说重如千钧。
终点处有一道“门”字木框,上面架一排探照灯,拉姆跟张意云出现在探照灯射程内时,所有人都涌到木框处等候。
只剩50米,张意云领先两三步,看得出来两人都已经精疲力竭无力再加速,胜负结果似有定论。可是拉姆突然抬起头,眼中迸发亮光。张意云直觉身旁寒风一凛,拉姆便已经冲到身前,她紧咬牙关拼命赶上,两人相差不过半步,终点几乎探手可得,张意云心下全凉,终究差这半步,眼睁睁要看着拉姆撞线。
终点处前方,拉姆却突然向右一歪,身子斜顶在木框上,张意云不明所以,惯性加速迈过了终点。现场欢呼顷刻爆发,张意云回头,却看见拉姆双膝跪地,背后木框直直砸下来。
终点处人群搡挤,将悬挂探照灯的木框挤松,拉姆在终点冲刺时看到,用身体顶过去,但终究木柱太重,将拉姆压在下面。
所幸当时人多,众人迅速将木柱抬起,拉姆竟能自己站起来,检查一遍身体无恙。梁参谋赶紧跑过来解释道歉,这不是提前安排的陷阱,这是真的事故。
张意云要将“狐牌”让出,主办方商讨一番,最后在张意云头像上盖上一戳:冠军。
张意云执意不肯要,拉姆一把将她推上台,说:“拿着,我再等两年!”
(《解放军报》2016年01月05日 1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