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英雄山
■孙现富
来到山东省济南市的英雄山，才知道它原来的名字叫四里山。
冬日的午后，当我伫立在英雄山下，77年前的硝烟早已被天高云淡所替代。耳边吹过的阵阵松涛，犹让人忆起当年撼地惊天的炮火。解放济南的战役中，由于战事紧张，很多烈士被就地掩埋。捧土为墓，削木为碑，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成了长眠英雄山的无名烈士。
每逢清明，烈士亲属来到坐落在这里的济南革命烈士陵园祭奠，而许多无名烈士只能默默等候，家人不知道他们安葬在哪里。一年年，寒风凄雨；一季季，枯叶凋零，相互的思念成了几辈人的牵挂和期盼。
2021年初，济南市退役军人事务部门探索运用DNA比对技术为济南战役无名烈士寻亲，组建寻亲工作专班，用温暖而朴素的行动向英烈致敬。
如今，科学技术虽然有了很大进步，但是烈士的遗骸已经在地下长眠了70多年，能不能鉴定出DNA信息，工作人员心里没有底。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一次提取的4份样本，有2个鉴定成功。第一份鉴定线索，指向了招远市大秦家街道滕家沟村一名烈士。经过反复核实，最终认为这名无名烈士是“滕学尧”。2021年9月7日，烈士寻亲工作专班兵分三路，第一次启程为无名烈士寻亲。
在滕家沟村，寻亲小组找到了烈士的弟弟滕学顺。从12岁分别，到88岁得知哥哥下落，滕学顺等了76年。当听到“滕学尧”三个字时，老人一下子哽咽无语，双手颤巍巍地打开了紧锁的柜子，拿出哥哥的烈士证：“我终于可以告诉俺爹俺娘了，俺哥找到了！”滕学尧烈士成为第一位通过DNA技术确定身份的无名烈士。这次成功，给工作人员带来了更多信心。
寻亲之路并非一帆风顺。有的烈士遗骸只能提取牙齿DNA进行鉴定。鉴定70多年前的牙齿难度很大。
帮助无名烈士找到亲人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有的烈士牺牲时还不满20岁，没有子女，甚至没有结婚。如今，他们在世的亲属都已年迈。还有的烈士生前留下的信息不准确，有的烈士老家已经开发建设，亲人搬离故居……种种情况，都是烈士“回家”路上的阻碍。
曾有一个无名烈士的DNA线索指向荣成市虎山镇五柳村。村里有个叫“宋丕清”的烈士，和济南战役中牺牲的“宋培清”籍贯相同。是不是同一个人？为确保无误，需要采集烈士亲属血样做DNA。可参军时，宋丕清还没结婚，家里的哥哥和妹妹，都已去世。工作人员只好采集了烈士侄子宋敏昭的血样，带回济南检测。
鉴定结果出来了，确定“宋培清”就是“宋丕清”。当工作人员沉浸在激动中时，却突然收到了宋敏昭因病去世的消息。烈士“回家”之路不容易，工作人员决心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陵园工作人员让我看了一段跨省为无名烈士寻亲的视频。2023年，一条DNA比对信息指向河北隆尧，经过山东、河北两省共同努力，最终确认当年刻着“王之海”的墓碑下，埋葬的就是王三海烈士。
1947年，新婚不久的王三海从隆尧报名参军。一年后，在济南战役中壮烈牺牲。因为不知道安葬在什么地方，父亲曾两次到济南寻找他的墓地，最终只是在白马山附近找到一块刻着“王之海”名字的木牌。“之”的连笔与“三”差之毫厘，却与烈士证上记载的王三海完全不同。因为无法证明地下埋葬的就是自己的儿子，父亲错过了最后一次与他相认的机会。时光流逝，木牌上的字迹越发模糊，王三海最终成了无名烈士。
得知信息确认后，烈士亲属激动万分，随即跟寻亲小组顶着凌晨的大雾从隆尧赶到英雄山。这一刻，一家人盼了太久。“这是隆尧的酒，还有老家的烧鸡……”亲人们拿出早已备好的酒菜，哭泣着，念叨着，喃喃絮语中寄托着无尽情愫和哀思。
一幕幕跨越生死的“重逢”，随着寻亲工作专班的到来接连开启。无名烈士随着寻亲工作的持续推进“找到”姓名，烈士亲属多年寻找亲人遗骸的心结也在此时解开。
得知二哥修希文遗骸找到的消息时，修希全正在地里收拾庄稼。面对前来通知的工作人员，年过八旬的他几度哽咽：“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找到俺哥。”
烈士英名录记载，修希文于1923年8月出生，1944年12月入党，1947年6月参加革命，1948年9月牺牲于济南战役。
修希全说，虽然自己没见过哥哥，但是小时候经常听大哥说起二哥的点点滴滴。
那一天，寻亲工作专班人员告诉他，修希文烈士就安葬在英雄山，还送来一张修希文之墓的照片。拿着照片，修希全一遍遍端详，一遍遍用手擦拭，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二哥，我终于‘见着’你了……”
老人的言语，让周围的人为之动容。为烈士寻亲，既是告慰和缅怀，更是致敬和传承。让烈士英名长留天地间，以英雄为榜样，汲取前行力量，是我们对英雄们的最好致敬。
很多烈士牺牲前，没有留下一张照片。为了能让后人知道他们的真实容貌，2024年，济南市退役军人事务部门联合四川大学展开了一次新的尝试——利用AI技术复原烈士容貌。
研究团队首先对有条件的烈士遗骸进行3D扫描，获得了颅骨的数字模型。经过反复尝试与比对，他们成功复原出烟台栖霞籍烈士王坚仁的容貌。
工作人员第一时间将烈士复原的照片送到了王坚仁的两个侄子手中。两位满头花白的老人泣不成声：“俺终于知道俺叔长啥样了！”
寒风中，我缓步在英雄山上。一座座无言的墓碑，犹如一个个伟大的灵魂，坚强而忠贞。伫立山中，静静仰望。此刻，英雄山在我心里，不仅仅是一座山，更是一座精神高地、一个红色坐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