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之花
■李攀奇
群山莽莽的高原上,乌云压顶。突然降落的雪花,像细沙一般密集地打在脸上。低气压与稀薄的空气交织,使得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更加艰难。
尽管已是初春时节,雪山却依然保持着冬日的凛冽。这场雪让我不禁回想起去年到访高原时的情景。那也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雪天,待云散雪霁,营房前盛开的桃花显得格外娇艳。在那里,我遇见了一群高原上的女兵,她们青春洋溢的面孔,如同桃花般绚烂,给我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
一
见到日措的时候,她正席地而坐,一条打着石膏的腿伸在一旁,双手对着面前的一个蓝色塑料储物箱敲敲点点。
“你在做什么?”我疑惑地问道。
“我想练练手感。”看到我们进来,日措麻利地从地上站起来。尽管一条腿不方便,可一点儿也不影响她站立在储物箱旁边。
走近这个箱子,我才看到,这是女兵们人手一个用来储存杂物的普通箱子。大家的箱子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行李架上,而日措的箱子上贴着大大小小的纸片,上面写着各种射击参数,还有一张纸上画着操作键盘。日措就是在这个模拟键盘上练习手感。
“为啥要在箱子上练习?”看见我露出不解的神情,日措认真地解释:“塑料箱子的质地有回弹性,手指在上面敲打的时候,感觉与真实键盘上一样。”
我细细打量着面前的这位肩扛“一道拐”的藏族女兵——清澈的眼眸、纯真的笑容,有些自来卷的短发倔强地翘在前额,被主人双手一捋,又听话地被掠在耳后。
与日措的交流中,我得知了她脚伤的缘由。原来,自入伍以来,日措的3公里跑一直是满分,可她对这个成绩并不满意。她想看看自己的极限,还想在全连争第一。于是,日措开始自我加压,还时不时拉上男兵一起比拼。没过多久,日措发现每次跑步回来,一只脚都会又疼又肿。可这个大大咧咧的姑娘没当回事,直到班长看到后带她去了医院。
一查,竟是骨裂。打石膏、缠绷带,日措的强化训练被按下了暂停键。
在宿舍休息的时候,日措就站在窗边,朝远处的训练场望着,看看大家在练什么课目。当战友下课回来,日措便追着班长,询问又学了哪些新知识。
“同年兵都在进步,我却只能在一旁看着,特别着急!”日措担心自己本来优秀的体能成绩会被人赶超,而本就薄弱的专业技能又落人一大截。
于是,日措开始用自己的办法学习。她把操作键盘画在白纸上,贴在墙上练习弹道解算。可墙面太硬,没有键盘的触感。在宿舍里找遍了所有能被利用的平面后,日措来到储物间,把目光盯在自己的储物箱上。就这样,日措边养伤,边用自己的训练方法追赶战友。
女兵日措,可爱又坚韧。采访她的时候,她经常把自己的班称为“家”。在她眼里,女兵们既是她的战友,又像是她的姐妹,在训练和生活中,给予她无微不至的关心和帮助。
二
走出日措的宿舍,走廊上的两幅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一张照片上,一名女兵在战位上,神情专注,双眼紧盯眼前的屏幕;另一张照片上,夕阳的余晖下,几名女兵并排从山间走来,镜头精准捕捉到了她们走下训练场时的放松和俏皮。
这两张照片,记录着女兵班现任班长袁瑞瑞的成长之路。
指着第一张照片,袁瑞瑞对我讲述了令她记忆深刻的那一幕画面。当时,某新型装备刚刚列装,女兵班承担首次射击任务,袁瑞瑞也是第一次担任炮长。
气象测试、通信测试……袁瑞瑞悬着的心到了最紧张的时刻。
“3、2、1,发射!”袁瑞瑞将大拇指重重按在发射按钮上。
“轰!”炮弹出膛声震耳欲聋,长长的尾焰在空中划过一条白色的轨迹后,插入云霄。
“成功了!”袁瑞瑞松开手指,长舒一口气,重重靠在座椅上,享受着炮弹发射带来的“推背感”。
我从这位女兵班长的眼睛里,看见了坚定和不服输的目光。
袁瑞瑞记得,那年她作为操控员,第一次坐进发射车,在炮长席位的后方,埋头计算着各项参数。当出膛的炮弹从头顶飞驰而过时,视野受限的她赶紧调整角度,朝窗外看去,可那枚炮弹早已穿透云层,不见踪影。
“我一定要当炮长!一定要看看炮弹拖着尾焰飞驰的样子!”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从第一次站在高高的车轮旁,到第一次登上吊装车,再到坐在操作手席位进行弹道解算,袁瑞瑞经历过火炮发射的每个岗位,最终走上了炮长的席位。
在一次全营岗位练兵比武中,女兵班取得了优异成绩。比武结束后,几名女兵摘下头盔,相拥而庆,看着彼此已和尘土融为一色的迷彩服,她们发自内心地笑了。“是随队的报道员用镜头为我们定格了这一幕。”袁瑞瑞指着第二张照片笑着说。
女兵袁瑞瑞,坚强又爽朗。采访的时候,她会讲起女兵之间的趣事,也会郑重地说:“放心,我们没问题!”
三
“沙场之花,等一声令下;战炮轰鸣,是我最响亮的回答。”休息时间,女兵宿舍常会传来这样的哼唱,这首歌是女兵班的专属之歌《沙场之花》。
“也曾有过飘飘长发,如花年纪偏选择风雨中摔打”,这是女兵刘珊最喜欢的一句歌词。
“哪个女生不爱美?但我们是女兵,首先是战士。”1999年出生的刘珊,是一位云南姑娘,性格直爽、快人快语。还没等我开口,她已拿出自己入伍前的照片给我看。照片里的姑娘,披着长发,穿着长裙,俏丽明艳。
刘珊说,休息的时候,她喜欢看看小姐妹们以前的照片。看一看大家原来的样子,再对比现在的样子,笑声瞬间就会穿透走廊。
“所以,怀念过去吧?”我故意逗她。
“有点,但现在的样子有兵味儿,最飒!”围观的几名女兵不约而同地这样表示。
“我最喜欢的就是坐在战车里,从一片荒漠中飞驰而过的时候。那种自豪感,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采访中,女兵们给我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印象——要强。
那年,还是新兵的刘珊,被接兵的大巴车拉到雪域高原,看着窗外越来越荒芜,思乡的情绪越来越浓。等到了班里,班长让大家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刘珊拿起电话,拨通了父亲的手机:“我到了,请放心。” 仅说了6个字,她就把电话挂断了。“已经到了部队,当了兵,就要坚强点。”刘珊如是说。
那年,已是上等兵的司雨晨,在某部担任话务员,每天与密密麻麻的数字打交道,听音识人、背诵号码,司雨晨干得样样都好,唯独那个特战女兵的梦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退伍后,她选择二次入伍。如何才能当上特种兵?司雨晨把目光瞄向了参军志愿表上的“是否选择边远地区”。
“去了艰苦边远地区,或许就能当特种兵吧。”怀着朴素又单纯的理想,司雨晨来到了高原上的这个女兵班。
那年,连队整建制拉到野外驻训,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经过近一天的机动,抵达阵地时,已经是凌晨1点,地上的积雪没过脚踝。构筑工事、搭建帐篷、整理物资,官兵忙碌了两个多小时,阵地才初具模样。为了让女兵们早点休息,连长决定把一顶男兵搭建的帐篷优先给女兵班使用。没想到,这一决定遭到全体女兵的反对。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女兵们,铆在厚厚的积雪里,冒着旷野的寒风,自己把帐篷搭了起来。她们说,尽管那晚睡了不足3小时,但睡得特别香!
那年,新型火炮列装,她们首发命中;
那年,上级组织比武,她们名列前茅;
那年,圆满完成试验任务,她们集体立功……
采访结束,明月当空。我走出女兵宿舍楼,沿着体能训练场边的小径前行。在路灯柔和的光芒下,我看见几名女兵正在专注地加练单杠,她们挺拔的身姿与远方连绵的群山仿佛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