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柑树长出新叶。
云轻星璨，南陲小镇已熟睡，月光洒在阵地上，战士持枪挺立，油柑树随风摇曳，也牵着他的思绪向前走。那里，有他一直追寻的光。
对南部战区陆军某边防旅“480高地英雄连”官兵来说，每个人心中都有这样一道光。
这道光，是方向，是希望，是目标。这道光，是一面旗帜，热血铸就。这道光，是一种精神，薪火相传。
“人在阵地在，誓与阵地共存亡”的连队精神，犹如一座巍峨的灯塔，照亮着连队前行的道路，激励着一代代官兵奋勇前进。
这是一个光荣的集体。战火纷飞的年代，连队奉命守卫一个交通要道，以一个排的兵力，坚守高地三天三夜，打退了敌人从排到营的12次轮番进攻，形成了“人在阵地在，誓与阵地共存亡”的连队精神。
老班长叶贻计是连队兵龄最长的兵。他的笔记本里，写着这样一段话：“我的心里有一道光，总是在最困难的时候亮起，我将守护好心中这道光，追随光、靠近光、成为光、辐射光……”
心中有光，脚下有路。在这片土地上，连队官兵默默坚守战位，继承先辈无所畏惧的战斗作风、攻坚克难的精神意志，在追光的路上一往无前，书写着一个个属于自己的青春故事。
战士与“无言战友”。
“边关有我，请祖国和人民放心”
■牛 利 肖 阳 解放军报记者 陈典宏
一位边防军人带着来队探亲的妻女为界碑描红。
“连旗在我们就在，我们在连旗就不会倒”
前不久，刚刚接到任命的方连长怎么也没有想到，连队迎接他的欢迎仪式，竟然如此特别。
那天，方连长到连队报到。刚踏入连队门口，映入眼帘的“忠诚”石赫然挺立，无声地诉说着官兵们卫国戍边的坚定信念。再向前走，镌刻着“480高地英雄连”的牌匾格外耀眼。
“每名新战友加入连队都要做3件事：参观荣誉室、扛着连旗冲上阵地、在战斗遗址向连旗宣誓。”老连长接过方连长的行李，边走边介绍。
放下行李，方连长与连队官兵正式见面。在“480高地英雄连”的牌匾下面，官兵们整齐列队，唐指导员站在队伍前面，双手缓缓抬起，“全体都有，跨立，唱连歌！”
“巍巍480，浴血的奋战……”官兵激情澎湃，歌声清澈响亮，激昂的旋律在山谷间回荡。歌声中，老连长将叠得方方正正的连旗交到方连长手中，并郑重地对他说：“你是连队的第二十三任连长，希望你能传承好连队精神，永葆一颗红心，带领全连官兵继续坚守阵地，守好边防。”
交过连旗，回望过往，老连长前一天忍住的泪水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时间回溯。前一天，是老连长在连队的最后一次带队巡逻。一大早，他便早早起床，仔细整理好自己的床铺，每一个褶皱都被他抚平。
巡逻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老连长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仿佛透过重重山峦看到了一块块熟悉的界碑。
下了巡逻车，巡逻分队向着第一块界碑徒步前进。步行没多久，天空中飘起了小雨，随着不断向山谷深入，雨水也逐渐变大，官兵们只能披上雨衣继续前行。老连长走到队伍最前面，挺直腰杆努力迎着风雨。在连队的最后一次巡逻，他想尽可能为身后的战友多挡一点风雨。
“守边就是守家，守家就是守国，你们要时刻牢记卫国戍边的神圣使命，为祖国为人民守好边、固好防。”一路上，老连长跟战士们分享他在连队的点点滴滴，话语中充满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和戍守边防的执着。
穿过山谷，来到一处陡坡前，官兵们需要沿着陡坡向上攀爬。泥泞湿滑的山路，随时滚落的碎石，官兵们每攀爬一步都很艰难。
“脚下踩实，一个一个上。”压低身体重心，老连长率先爬上去“探路”，他一手抓着树干，一手拉着身后的战友逐个攀爬。
经过艰难跋涉，巡逻分队抵达界碑。此刻，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是国家主权的象征，也是边防官兵心中的神圣坐标。
看到界碑的那一刻，老连长的脚步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他强忍着泪水，俯下身子轻抚界碑。这一刻，有激动，有自豪，但更多的是对连队的深深眷恋。
雨过天晴，阳光洒在身上，勾勒出一道道金色轮廓。老连长拿出连旗，小心翼翼地展开，眼中充满深情。他和战友们面向界碑和连旗，举起右手，庄严宣誓。铮铮誓言，在边防线上回荡……
重回到仪式现场，方连长庄重地接过连旗，铿锵答道：“老连长，接过连旗，我一定不辱使命，传承好连队精神，坚定戍边信念，不断续写连旗荣光。”
随后，方连长向空中奋力展开连旗，随着一声“敬礼”口令，全连官兵举起右手，向连旗敬礼。
这面旗帜，指引着一茬又一茬“480高地英雄连”官兵接力奋斗，不断书写新的成绩。
随着交接结束，老连长收起行囊，准备前往新单位报到。官兵们一路相送，朝着老连长的背影大声喊道：“连旗在我们就在，我们在连旗就不会倒！”
官兵在巡逻途中。
“连队精神始终如明灯一样，照亮着我前行的路”
清晨，阳光透过云层柔和地洒在连队。刚刚下连不久的新兵李仙磊，目光被走廊荣誉墙上的一块块奖牌吸引。
“敌人如潮水般涌来，但先辈们毫无惧色，在阵地上喊出了‘人在阵地在，誓与阵地共存亡’……”看到此处，他的眼神中满是崇敬。
“班长，您能给我们讲讲连队480高地精神吗？”
“连队480高地精神，无处不在。”对于张木村来说，连队精神就是镌刻在骨子里的红色血脉。那年，他跨越千里来到边防，高温高湿的气候和新兵连严苛的训练，让他一时陷入失落。新兵下连，坐在车上看着窗外越来越窄的路，越来越稀少的人烟，他这个在城市长大的小伙子内心越来越忐忑。
转变，发生在连队荣誉室。第一次走进这里，张木村就被墙上那一幅幅照片和一段段文字所吸引。在新兵连，他曾一次次思考的人生“选择题”，此刻仿佛有了答案。
“在边防，为国担当的青春最荣光，更有价值。”那天，张木村和他的战友肃立在“480高地英雄连”荣誉锦旗前，庄严宣誓，立下坚守边防的青春誓言。
连队就像是一个磁场，催人奋进、给人力量。在这里，人人都想着为连队争光，最怕的是拖连队后腿。
王友权是连队第一个直招军士，多年的军旅生涯辗转多个岗位，每到一个新岗位，面对未知的挑战，他内心都有过不安：“我能做好吗？会不会拖连队后腿？”
“组织让我去哪，我这颗螺丝就拧在哪。”出于连队工作实际需要，王友权从炊事班转岗到了步兵班。转岗容易，但在新的岗位上尽快起步不容易。
本以为能力素质还不错，真正当起步兵来，才发现还有很多不足。
一次巡逻，18块界碑，全程160多公里，途中有密林、陡坡、峭壁，任务十分艰巨。这是王友权转岗后第一次参加连队两天一夜的巡逻，山路蜿蜒，多处山体滑坡，路面窄处仅容一人通过。
“很多地方本来没有路，都是我们用双脚蹚出来的。”经验丰富的老班长叶贻计说。
傍晚，巡逻分队已经前行了近8个小时，再经过一个斜坡就可以到达宿营地。
长时间的徒步巡逻，让王友权渐渐体力不支，低头盯着脚下的路艰难地迈着每一步。眼看就要通过斜坡，他心中稍一放松，刚刚落下的左脚就打了滑。身后的叶贻计眼疾手快，向前大跨一步将他扶住。
有惊无险地结束了巡逻，想到自己因为体力不支差点拖了队伍的后腿，王友权决定收起老兵的“骄傲”，拿出“新兵”的样子，从体能、武装越野、战术训练这些步兵最基础的内容开始，直到手上的老茧磨掉一层又一层，脚上的水泡挑破一个又一个。
去年底的军士晋升考核，王友权凭借自身努力获步兵专业第一名，如愿晋升一级上士。
“连队精神始终如明灯一样，照亮着我前行的路。”交流分享会上，王友权这样总结道。
在训练场上，全连官兵更是将连队精神展现得淋漓尽致。去年9月，训练场上的砾石地被太阳炙烤，顶着烈日，一群全副武装的战士，随着一道道口令，负重奔跑、持枪卧倒、低姿匍匐、纵身跃进，动作一套接着一套练，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
白天，他们在训练中摸爬滚打；夜晚，大家围坐在一起复盘交流。累了，倦了，“人在阵地在，誓与阵地共存亡”的誓言就会在耳畔响起，大家就会重新振奋精神投入战斗……
去年基础训练课目抽考，连队官兵奋勇拼搏，展现过硬实力；去年底战术考核，全连官兵像先辈们坚守阵地一样，敢打必胜，取得优异成绩。
战士在剑麻上镌刻强军心语。
“戍守在这里，是责任，也是一种荣耀”
通往连队的阵地，有一条78级台阶的石梯路，官兵们称为“登高路”。走上阵地顶端的台阶虽然不多，但每上一级都是一次挑战。
此言不虚。“爬坡登高”并不是一句空话。在这条石梯路上，阵地官兵每天在这里冲坡数十趟，一滴滴汗水砸在石阶上，映射着官兵们雷霆出击、舍我其谁的拼搏精神。
连队组织新兵参观阵地，方连长带头冲坡，扯着嗓子大吼：“同志们，军旅生涯从这里开始，卫国戍边的重任从这里起步，冲上去就是胜利！”
新兵们一个个像嗷嗷叫的小老虎一样，新兵吕航当仁不让，扛着连旗冲到了最前面，边跑还边喊：“为了胜利，冲啊！”
登上阵地，站在山巅观察哨，可以望见弯弯曲曲的边防线延伸向远方。在边防官兵心中，那是一条闪着信仰光芒、值得用生命捍卫的防线。
在阵地顶端，有一棵油柑树枝繁叶茂，几十年如一日屹立在那里，细碎的长扁形叶子在风中飘飘扬扬，守望着南疆。那是连队最早一批退役老兵栽种的，是连队官兵最亲密的“老战友”，一直陪在官兵身边。
油柑树，耐寒、耐旱、耐瘠薄，一年结一次果，味苦、稍涩。当咬下第一口时，恨不得立马想吐掉，可当欲吐未吐之时，一股清甜自嘴入喉入胃，沁人心脾。
在连队官兵心中，吃油柑果，渐渐有了“先苦后甜”“苦尽甘来”的寓意。
每逢周末假日，班长骨干会与战士们在油柑树下谈心交心；党团活动，战士们会在这里读书交流、畅谈体会。每年果实成熟，老兵们又会带着班里的新战士来到树下，摘下果实，品尝味道，感悟边防的苦与甜。
“第一次在阵地执勤，小小的山头上，只有几个人、两条狗，我渐渐打起‘退堂鼓’。老班长贺茂把我带到油柑树下，递给我一个油柑果，那苦涩的味道，我不会忘。直到后来我坚定了扎根边防的决心，才真正品出油柑果的甘甜。”张木村率先分享了他的成长故事。
贺茂扎根边防12年，曾有多次机会调到离家更近的单位工作，但他毅然选择坚守在边防。
对于二级上士习志勇来说，油柑树还有着另一层寓意。2021年底，正在家中休假的习志勇与温柔善良的刘晓燕相遇。从最初的礼貌问候，到后来两颗心慢慢靠近，他们从相识走到相知。
休假结束，习志勇回到连队，与刘晓燕的交流变得时断时续。一天，刘晓燕发来信息：“我理解你的忙碌，可我也希望你能多陪陪我，哪怕只是说说话。”那天，习志勇在油柑树下沉思良久，最终拍了一张油柑树的照片发给了刘晓燕，并配文：“它守着边防数十年，往后余生我也会像这棵油柑树一样默默守护着你。”
这句话，深深打动了刘晓燕。去年国庆，旅里举行集体婚礼，习志勇和刘晓燕在战友们的祝福声中，踏上了幸福的红地毯。
“戍守在这里，是责任，也是一种荣耀。”一个清晨，习志勇和几位战友再次来到油柑树下，他们展开一面五星红旗，握紧右拳向祖国报告：边关有我，请祖国和人民放心！
官兵在油柑树下谈心。
官兵眺望远方。朱洪俊、刘熙鳘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