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长歌
■孙利波
赵雪超手擎国旗，策马奔驰。李 智摄
一场小雨让巴塘草原散发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雨霁天晴，西部战区陆军某旅玉树独立骑兵连开始了训练。天空湛蓝，白云如絮，草原绵延远方，雪山遥遥耸立，伴着“哒哒”的马蹄声，战士们骑着几十匹战马出了营院。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匹身形高大、通体黑亮的战马，它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引领群马款款前行。这匹马名叫大黑，骑着它的是骑兵教练、一级上士赵雪超。到达训练场刚站定，不等赵雪超示意，大黑就兀自转身出列，驮着赵雪超站到了队伍前方的指挥员位置。
骑兵连官兵都认为，大黑是一匹自带指挥马气质的战马。除了高大健硕的身形，对头马地位的当仁不让、训练场上的优异表现，都是足以令官兵赞叹、群马信服的理由。
一
赵雪超不会忘记初见大黑的那个春天。
2016年3月底，骑兵班长赵雪超和军马卫生员李广岳一起，来到祁连山北麓的军马场为连队购买新马。挑马时，赵雪超远远就看见了大黑，比其他马高出一头的它在马群中实在太显眼了。只见大黑高昂脖子，黝黑锃亮的毛色在阳光下闪着动人的光。
赵雪超后来回忆，当时心中就一个念头：一定要把这匹马带回去。
令人称奇的是，当赵雪超和李广岳走近马群时，其他马依旧不为所动地啃嚼草料，大黑却似心有灵犀般向他们走来。“啧啧，真是匹好马！”赵雪超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欢，走上前来回摩挲着大黑的毛发。大黑并不抗拒陌生人的接触，温和地打着响鼻。李广岳在一旁笑道：“你看这马，它和穿迷彩服的人有缘，跟咱们骑兵连有缘。”
赵雪超和李广岳执意要带走大黑，这让马场工作人员犯了难，连声解释：“这是匹纯血马，打算留作种马的，除了这匹，其他马任你们挑。”耐不住两个战士一再坚持，工作人员最终同意将大黑卖给骑兵连。那次祁连山之行，骑兵连共买了36匹新马，其中有两匹是打算作为指挥马培养的，一匹是大黑，另一匹叫四白蹄。四白蹄是匹红栗色的马，四蹄雪白。
两辆卡车载着36匹新马向海拔4000多米的玉树进发。一天一夜的路途，赵雪超和李广岳几乎没休息，全程观察着马匹的状况。翻越祁连山时遇到雨夹雪，车厢变得湿滑，大黑和许多马都滑倒了。他们爬进车厢把马挨个扶起来，最后索性和马一起待在车厢里。
按照骑兵训练规律，新马需要一年时间适应环境，然后才能逐步进行训练。这一年里，大黑逐步展示了它与其他马的不同。别的马不管地上多湿多脏，总是就地卧下，大黑会先把干草铺开，形成一个大且厚的草垫，然后再卧下去。大黑的毛发几乎不需打理，一年四季干干净净，其他马身上总有很多结块。可是，大黑对食物却很霸道，它吃草料时，其他马常会被挤到一边，它吃完其他马才能上槽。对此，赵雪超并不生气：“头马嘛，就应该有点个性。”
二
赵雪超没想到，自己第一回在全连战友面前出丑，竟是因为大黑。
那是在大黑来到连队的第二年夏天。彼时36匹新马已经结束了环境适应期，并完成了常规训练，大黑在新马中表现最好。模拟训练，别的马至少需要四五天，大黑一趟就过了。越障和劈刺训练，大部分马需要适应一两个月，大黑练上几趟就拿下来了。特别是越障，赵雪超总觉得80厘米高的木头栏杆对大黑来说显得太低了。
基于对越障的自信，赵雪超决定带大黑完成新马的首次越墙训练。这天，全连官兵和战马都在一旁列队观摩。起跑，冲刺，强烈的风刮过赵雪超的脸颊，大黑的鬃毛横飞起来，尾巴扬得老高。完美跨越并接受掌声，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然而，就在距障碍墙两三米处，赵雪超腿扣马肚、紧控缰绳准备跨越时，大黑却突然来了个急刹车。赵雪超立时就飞了出去，重重跌在墙的另一边，大黑也因巨大惯性摔过了墙。
赵雪超躺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他忍痛坐起来，却发现大黑正恭顺地垂头站在旁边，就像个犯错的孩子。
这场意外，使得赵雪超右臂骨折。庆幸的是，大黑并未受伤。时任连长尼都塔生要求赵雪超继续负责训练大黑，并往指挥马的方向调教。养伤的两个月里，赵雪超每天都会去看看大黑，有空就牵它到训练场走走，到那个令他受挫的土墙边转转。伤愈归来，赵雪超和大黑又站到了越墙障碍道的出发点。刚跨上马背，大黑就如箭一般向前奔去，蹄声铿锵有力，双眼紧盯着前方的障碍墙。赵雪超忽地提起缰绳，大黑一个腾跃，轻松越了过去，优美的姿态如同滑翔的鹰。值得一提的是，大黑依然是新马中第一个完成越墙课目的战马。
大黑渐渐成了草原上的明星马，劈刺、越障、靠马卧倒、乘马射击、镫里藏身、乘马捡物，所有课目它都能配合骑手轻松完成。第一次马上射击时，许多马听到枪声便慌乱起来，大黑却镇定自若。巡逻遇到冰河，别的马畏惧不前，大黑率先踏上冰面，打着趔趄过去后，其他马学着样子依次通过。而当初与大黑同样作为指挥马培养的四白蹄，却因为几个训练课目表现欠佳而失去了资格，大黑成了全连唯一的指挥马。
那年年底，玉树独立骑兵连接受上级训练考核，取得了全优成绩。全连冲锋时，在大黑带领下，所有战马在训练场上整齐列队。随着一声“骑兵连冲锋”的号令，霎时间，群马奔腾，马蹄生风，闪亮的战刀折射出阵阵寒光，磅礴的气势撼天动地……
三
战友们都说，赵雪超和大黑已步入“人马合一”之境。赵雪超抽出马刀，大黑听到声音就会做好冲锋准备。赵雪超拿起连旗，大黑知道那意味着群马将要冲锋，它会自己走到队伍前，见连旗挥舞而开跑。除了赵雪超，大黑不认别的骑手，颇有“一马不奉二主”的傲骨。
和战士一样，战马也有退役之日。一般12岁以上的马就算步入老年，连队会根据马的身体状况和训练表现选择性地安排老马退役。
连队“一号马”退役那天，官兵组织了隆重的退役仪式。当洁白的哈达挂上马脖子时，大黑突然朝天发出一阵嘶鸣，眼角涌出热泪。大黑的情绪迅速感染了马群，所有马都跟着嘶鸣起来，有的马和大黑一样眼眶滴泪，目睹此场面的官兵也个个眼泪涟涟。“一号马”被牵走很远后，草原上还不断传来战马的嘶鸣。
大黑如今已12岁，却仍保持着充沛的活力和头马的风度。赵雪超不知自己还能和大黑相守多久，每当训练结束时，他都会轻轻依偎着大黑的脖子，抚摸它柔顺光洁的毛发，回忆一起走过的8年时光。
2024年6月底，一面曾在天安门广场升起的五星红旗被赠予玉树独立骑兵连。7月1日党的生日这天，连队举行了隆重的接领国旗仪式。仪式最后，骑着大黑的赵雪超，右手擎起这面长5米、宽3.3米的国旗，左手紧握缰绳策马奔驰，阵阵疾风掠过草原，大黑的四蹄腾起点点烟尘。
红旗猎猎，马鸣萧萧，赵雪超、大黑和国旗在阳光下融为一体。大黑有力的呼吸似乎在说：祖国给了我战士的身份，我要把自己的忠诚、无畏和骁勇，全部献给头顶的苍穹和脚下的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