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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与青春一同涌动的诗激情撞击着我们的胸膛

来源:中国军网-解放军报 作者:郑蜀炎 责任编辑:王一亘
2024-10-20 07:10:11

那些与青春一同涌动的诗

■郑蜀炎

诗离心灵最近,当然,也离青春最近。

20世纪70年代,我刚刚跨入军营。虽然当时几乎人人都是文学青年,但毕竟由于特殊年代的懵懂岁月,我所阅读的文学作品极为有限。能够说出来的也就是《林海雪原》《烈火金钢》等几部战争传奇小说,至于诗歌,几乎没有什么记忆。

然而,某次执勤过程中,我偶尔翻到一本破旧的杂志,立刻被上面的诗句砸中了——没错,是砸,脑袋里觉得“咣当”一下,顿时就翻涌出好多的词汇来。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遗憾的是,杂志的残页上只留下半阕。我既没搞懂这是词牌为《满江红》的词而不是诗,亦不知作者传之千古的赫赫声名。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一个年轻军人的远方,从此有了诗歌。

我的兵之初,始于云南边关。到部队的第一课,讲的就是“我们守卫的地方,有八千里边防线”。这不就跟诗里写的一样吗?尽管我的年龄离“三十功名尘与土”还远着呢,那么,改为“十八”又何妨。

那时写信有个流行的习惯,就是在信封背面根据自己和收信人的关系,写一句诗,显得亲近和有品味。比如给同学就写“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寄战友则写“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等等。

不用说,我此后寄出的信封背后,当然一定就是“十八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更重要的是,在以后头顶骄阳暴雨训练执勤、脚踩红土泥泞巡逻跋涉的军旅生涯中,我开始痴迷上写诗,并且非常固执而坚定地确立了自己的人生理想——成为一个诗人。

连队办黑板报,每周更新。指导员特意指示,在黑板的左下角辟出一块专门的“版面”交由我主办,叫“青年诗抄”。这让我有了几分小得意,但也难免时常为“声名”所累。

在以信件为主要信息交流方式的年代,连队每周三晚上是专门安排的写家信时间。每到这时,我就可以享受到递烟倒水的待遇。很多战友文化程度不高,但每每和女同学、女老乡通信时,又想整出点情调来。于是,为这些信件“配诗”竟让我有了“小诗人”之称。其实,由于大多数人的关系尚处于朦胧状态,加之当时表达感情都比较含蓄,所以,只管找些暖色的词句堆砌押韵就可交差。笔下那些“云中凝雨、风里有话”的顺口溜一日数首,亦属常事。

“诗人”自己当然要进行创作,题材大都是和工作任务相关。比如,实弹射击后肯定得写一写“战士与钢枪”;完成巡逻后“边界夜巡”当然是必选题;时逢老兵退伍一定要用“永远的岗楼”感而慨之……

许多年后,曾经写下的那些不论算不算诗的句子早就忘得干干净净。即便是整理书柜时翻到当年刊登在报刊上的旧作剪报,扫上一眼便赶紧翻过,那感觉绝非一个“窘”字了得。

但是,“少年心事在天涯,边关风雨尽笔下”。那些曾经与青春一同涌动的诗意,那些伴随人生的诗歌岁月,带给我心灵的温度、热度、亮度,却始终炽热于心头,远远超出和取代了稚拙的诗句本身。

正因为如此,我依然热爱诗歌。随着改革开放和文艺春天的到来,我更是被一首首古今中外的经典诗歌抓住眼球、直击心头。

然而,却有这样的几首诗在我心中占据着崇高的地位,被我视为永远的诗歌经典。

我曾在边防部队任参谋,虽然属于“跨界”,但我从来没有放弃对诗歌写作的努力。巧得很,我的一位首长的孩子——一个叫刘光的高中生,不仅也爱好文学而且成为我的拥趸,常把自己写的诗文交我评点。我当然是抓住机会,总是尽情显摆自己那点可怜的文学知识。

后来,我被调到军区报社任副刊编辑。刘光也入伍、上军校、毕业回南疆,成为边防一线侦察连的副连长。其间,他给我寄过几次诗稿。那时正盛行朦胧诗,我觉得他的诗过于直白,所以就压下来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这只不过是一段少年往事。但是,1981年12月5日,在执行侦察任务中,刘光为掩护战友血溅边关,22岁的青春与诗情,永远地凝固在红土地上。

紧接着,原昆明军区授予刘光“立志献身边防的模范干部”称号。采写这个典型时,从他的遗物中找到一首我退回去的诗——“临去前留给母亲一句话:把我埋在边境,不,这里不是多了一座坟墓,而是一座兵营。”

多年来,这事一直搁在我心头。不光是没有刊发此诗,而是我并未真正理解一个戍边士兵的诗意、没能读懂一个青年军人的诗心……

作为编辑,少不得收到许多来自南疆红壤、边关丛林的文学作品。1981年的夏天,有一位叫韦建勇的壮族战士寄来了诗稿。读后觉得尚有可打磨之处,就斟酌着说了一些鼓励之语和修改意见。

可是没想到,待再次收到诗稿,竟是浸血的遗作——在保卫祖国边疆的战斗中牺牲后,战友们从他口袋里,找到了那篇勾勾画画,显然是正在修改的诗作《这一夜》:“带着寒意的春风哟/请捎给祖国一句话/战士的身躯就像巍巍长城/战士的枪刺更似重重剑麻……”

我流着泪编发并写下长长的按语。这诗,从此就刻在我心底。

1984年,云南文山有一个叫王建川的文学青年入伍了。在艰苦危险的戍边任务中,他一直笔耕不辍地坚持在日记本上写诗。作为一个“文艺青年”,他有一个浪漫之愿——要把写满诗歌的日记本和军功章一同献给母亲作为生日礼物。

这个19岁的士兵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尽管他没能亲手奉上,但被鲜血染红的日记本和灿然如星的军功章还是一同被送到了母亲手中。日记本中写给母亲的诗歌,张扬着军人为祖国而战的血性,也充满了儿子对母亲的深深眷念。“当巡逻的脚步送走除夕/妈妈,我送给您这本日记/孩儿一年的征尘、四季的足迹/全都忠实地记在这里……我已经懂得了战士的含义/当还击侵略者的炮声震撼大地/妈妈,请您不要把孩儿惦记/不付出代价怎能得到胜利/战士的决心早已溶(融)进枪膛里/为了祖国不惜血染战旗”……

习主席在视察烈士生前所在部队时,专门谈到这首在战场上写给母亲的诗,称赞他“为了祖国不惜血染战旗”的军人血性。

文山是我的第二故乡,留下了我10年军旅生涯的记忆。因此,文山州根据王建川事迹创作的舞剧《老山颂》排演时,我受邀成为最早的观众。座谈时,有人谈舞蹈,有人评音乐,而我依然沉浸于穿插在剧中的一首首诗歌,并感慨万千地写下这样的诗句——

青春最滚烫的记忆/莫过于凝成热血中绽放的诗行/生命最豪迈的风姿/莫过于化作战旗高扬祖国边防……

是的,诗歌离心灵最近,因此,它总是在用激情撞击着我们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