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93年后，黄公略烈士遗骸在江西吉安安葬——
青山有幸埋忠骨
■龙礼彬 解放军报特约记者 郭冬明
仲秋时节，井冈大地，秋雨绵绵。
9月25日上午，江西省吉安市东固革命烈士陵园黄公略烈士遗骸安葬仪式现场，青松挺立，哀乐低鸣。18名礼兵鸣枪3响，2名礼兵将装有烈士遗骸的棺椁缓缓入土安葬。至此，黄公略烈士的英魂得以与牺牲在东固这片红色热土的战友同眠。
9月25日，黄公略烈士遗骸安葬仪式上，礼兵护送烈士棺椁步入现场。郭冬明 摄
青山有幸埋忠骨。依山而建的东固革命烈士陵园，最高处矗立着一座无名烈士纪念塔。纪念塔一侧的两面烈士名录墙上，镌刻着4674位烈士的英名。陵园墓区里，长眠着近1400名烈士，其中多为当年牺牲的红军将士。坐落于墓区一侧的黄公略烈士墓，墓碑形如山峦，正面雕有黄公略半身像，背面记录着这位红军将领戎马一生的事迹。
黄公略，湖南湘乡人，中国工农红军高级指挥员、军事家，平江起义领导者之一。1931年9月15日，时任红一方面军第一军团第三军军长的黄公略，在东固六渡坳指挥部队转移时，突遭敌机袭击，不幸中弹牺牲，时年33岁。新中国成立后，他被中央军委确定为中国人民解放军36位军事家之一，2009年被评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
忠魂不泯，浩气长存。近日，记者前往黄公略烈士的牺牲地，追寻93年后烈士“归队”的感人故事。
铭记
党和人民从未忘记
山河为碑，家国永念。1931年，黄公略同志牺牲后，党和红军将其秘密安葬。为了纪念黄公略，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在江西东固六渡坳和瑞金叶坪修建了“公略亭”，将中国工农红军第二步兵学校命名为公略步兵学校，并在中央苏区设置公略县。公略县成立之日，毛泽东亲自主持黄公略追悼大会并撰写挽联，高度评价黄公略的一生：“广州暴动不死，平江暴动不死，如今竟牺牲，堪恨大祸从天落；革命战争有功，游击战争有功，毕生何奋勇，好教后世继君来。”
新中国成立后，党和政府以及军队有关单位一直在寻找黄公略烈士墓地。烈士墓地究竟在哪里？当年，因战事紧急，为防止敌人破坏，黄公略的遗体被秘密安葬在东固六渡坳一座山的半山腰，墓穴周边没有明显标记。
1964年，中央军委、原内务部、公安部以及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专家组成工作组来到东固，寻找黄公略墓址。根据当地群众提供的线索和黄公略当年的勤务兵高书官的回忆，工作组一行在东固苦寻近20天，只找到一颗马牌手枪子弹壳。因为当年黄公略用的正是马牌手枪，所以工作组得出发现地就是墓址的结论，但并没有发现烈士遗骸。大家推测，是苏区人民出于对烈士的爱戴，怕敌人破坏，有意转移了。
“当年，部队特意在白云山附近买了一具棺材，抬到白云山的大坳，造成下葬的假象，掩护真正的墓址。实际上，黄公略的遗体，是秘密安葬在六渡坳的山上。”寻找黄公略烈士遗骸专班的一位顾问告诉记者，因时间久远、知情人先后逝去，工作组相继考证了20余座无名墓，均无功而返。
寻找
烈士亲人未了的心愿
“父亲，您究竟安葬在哪里？女儿想念您！”
黄公略牺牲那一年的1月，他唯一的女儿黄岁新出生。直至牺牲，黄公略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孩子。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黄岁新随母亲颠沛流离，直到1949年被组织找到，开始新的生活。
关于父亲，黄岁新是在母亲的讲述中，有了最初的印象。她常常思索“毕生何奋勇”的含义，涌起对父亲的无限思念。她多方拜访曾与父亲一起战斗和工作的战友、同事，收集与父亲有关的史料。1985年，黄岁新与丈夫带着孩子来到东固，踏上父亲战斗和牺牲的土地，寻找父亲的墓址和遗骸，终是抱憾而归。
晚年，黄岁新对父亲的思念之情愈加深切。2018年，黄岁新和丈夫所著的《我的父亲黄公略》一书出版。黄岁新通过四处寻访、查阅资料，在书中还原了一位英勇善战的红军军长，也为自己“找到”了父亲。
“母亲虽然从未见过她的父亲，但一直心心念念想找到他。”黄岁新的儿子张忠说。2019年，黄岁新临终前叮嘱儿子：“如果还是找不到，就捧一抔东固的黄土回来啊……”
守护
一家三代90余载的承诺
2021年9月，退役军人事务部启动黄公略烈士遗骸发掘工作，会同军地有关部门成立专班，深入分析研判相关史料，多次赴烈士牺牲地勘察调研。2022年7月，退役军人事务部组织力量对前期确定的几个疑似的发掘点进行全面发掘，但没有获得有价值的信息。
张忠全程参与了发掘工作，多年的寻找和发掘无果并没有让他失去希望。2022年7月中旬，他们从东固革命历史研究会成员李周源那里获悉，当地一位村民黄富财知晓黄公略烈士的墓址，“但我要见到烈士的亲人才能说”。
很快，黄富财与张忠及专班工作人员见面。至此，黄富财一家三代为黄公略烈士守墓的故事浮出水面。
出生于1968年的黄富财，是六渡村拱桥组人，拱桥距离黄公略烈士牺牲地不足一公里远。黄富财的祖父黄来从是一名烈士，生前是东固区委宣传委员，1930年牺牲。他的祖母高春秀，当时是村妇女会主任。
1931年9月的一天夜里，东固区委书记找到高春秀，请求她将黄公略的遗体安葬在黄家的生基（还未安葬的墓穴）里，并用石头将墓门垒好。后来，东固区委书记在一次战斗中牺牲，从此这个秘密只有高春秀一人知道。
“奶奶在世时，常带着我的父亲和家里的后辈去扫墓。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才八九岁，回家后好奇地问奶奶，别的墓地都有墓碑和碑文，为什么这次扫墓的墓地没有？奶奶说，是一位姓黄的将军埋在这里。”黄富财说，每逢清明和冬至，他都会跟着奶奶和爸爸去扫墓，“奶奶说，黄将军是为了我们穷苦人才牺牲的，我们一定要守好秘密，不要轻易对任何人说，一定要告诉烈士的亲人。”
1979年，83岁的高春秀去世，黄富财的父亲接力守护墓地。2015年，父亲过世后，黄富财守护墓地至今。
2022年8月，专班工作人员和有关专家学者正式开始挖墓取样，将遗骸送到上海复旦大学进行DNA技术鉴定。2023年初，黄公略烈士的四个堂侄孙和张忠相继完成生物取样。2023年5月，经比对检测和国内专家集体论证，确定找到的遗骨为黄公略烈士遗骸，此墓址被认定为黄公略烈士安葬地。
“你们一直守护着黄公略烈士墓，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告诉当地政府？”面对记者的提问，黄富财说，因为六渡村地处偏僻，交通不便、信息闭塞，他并不知道党和政府以及黄公略家人一直在寻找烈士墓地，加之还有奶奶的特意嘱托。“现在，党交给我们家的任务完成了。”黄富财说。
9月25日清晨，载有黄公略烈士棺椁的车队驶往东固革命烈士陵园，途经以烈士命名的街道“公略路”。道路两旁，各界群众自发前来迎送。来自吉安市公略路学校的学生们，举起右臂，向车队行少先队礼。他们胸前的红领巾，在白衬衫的映衬下，愈加鲜艳。
各界群众代表向烈士墓献花致敬。郭冬明 摄
少年儿童代表向烈士墓献花。郭冬明 摄
93年前，黄公略牺牲时，革命尚未胜利。如今的中国，已是他期盼的模样。“这次找到外公的墓地，终于圆了母亲的心愿，我们家里人特别欣慰，特别感谢党和国家。真希望外公能看看现在强大的祖国。”张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