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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在雪野里“冰冻”70多年的故事:水壶上的“祖国”

来源:中国军网-解放军报 作者:田佳玉 吴安宁 责任编辑:张硕
2023-12-04 08:39:13

水壶上的“祖国”

■田佳玉 吴安宁

同村的二娃子哥前阵子写信回来,说了部队好多新鲜事,什么“立功”“光荣”“祖国”,他虽然不太懂,但这些词听起来很神气,于是天天缠着教书先生给他讲信上的事。听久了,他心里也升起了穿军装到部队去的想法。

没等到二娃子哥的下一封信,却等到了朝鲜战场上的隆隆炮声,一时间,“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口号响彻祖国大江南北。他甚至来不及瞅一眼定了亲的姑娘,就报名参军了。迈进队伍时,他忘不了父母立在远方挥手送别时模糊的身影,更忘不了二娃子娘蓬乱着头发,枯井样干涸的双眼。但他没有一丝感伤,满心里是即将穿上绿军装的兴奋。他相信自己一定会和二娃子哥一起回来的。

1951年秋天,闷罐列车晃晃荡荡把他们带到了训练基地。也是在这里,他终于穿上了日思夜想的绿军装。

肥大的军装套在稚嫩的肩上,昔日的毛头小伙儿竟也添了几分成熟。他把腰带紧了又紧,展展衣服上的褶皱,不住地抚摸着帽子上的红五星。新发的绿漆水壶上也画着“八一”字样的红五星,背在身上别提多精神了。他捧在手里上看下看,怎么也看不够,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拿起小刀,坐在地上往水壶上一笔一画地刻着什么。

战友不解:“这是干啥呢?”

“新发的水壶,得刻上字,拿混了我可舍不得!”

天刚擦亮,和其他新兵一样,他在训练场踢腿、摆臂,水壶便跟着他摇摆、晃动。据枪瞄准时,班长让他们将水壶挂在枪口处负重加压。前线战事吃紧,他恨自己不能立马学成一身过硬的本领上阵杀敌,便将水壶灌得满些、更满些。时间一长,他好像与水壶达成了某种默契,他们就像是一杆秤的两端,平衡而和谐。训练中,他目光如炬,汗珠滴落,双手却依旧稳稳地支撑着枪托,枪口的水壶不见丝毫晃动。

很快,3个月的新兵训练一结束,他们便踏上列车奔赴前线。车上,连长作动员并配发武器。虽然每天都在和武器装备打交道,但接到弹夹的那一刻,他分明觉得比平时要重一些,连长眼神里似乎也多了些意味。

涟川、铁原、华川、洪川,他一遍遍重复着地图上一个个陌生的地名。那时的他还不知道,他将在这些地方经历一场场生死战斗。

转眼月余,他已经成长为一名英勇的战士。这一次又是一场硬仗,连长讲过,他们的阵地是志愿军屯集、转运物资的重要战略交通枢纽,一旦被敌占领,就会割裂志愿军东西线的联系,对后方基地及整个战场局势造成严重威胁。而他们作为炮兵担负的任务就是死守阵地,掩护前方战友。

敌人一次又一次发起猛攻,鏖战持续了几天几夜,他和战友趴在壕沟里,仔细盯着敌人的一举一动。后方补给再送不上来,混着硝烟味的雪便是他们的唯一口粮。这时,他举起水壶,想再酣畅地饱饮一大口时,满满的一壶热水却早就冻成了冰疙瘩,没从瓶口流出一滴水。

敌军发了疯似的发起猛攻,炮弹雪花般砸向阵地,高地上没有任何可用的掩体,连炮架也被打坏了。没有炮架,他就扛起炮筒:“咱们的迫击炮可不能停啊,战友们还没撤下来。”炮弹在敌人中炸开,扛着炮筒的他一次次被震倒在地,又一次次口鼻流血地爬起来。

忽然,“扑通”一声,身旁的机枪手仰面倒下。机枪手捂着胸膛,躺在雪地上艰难地喘着粗气:“水……水……”

他的胸腔里就像是塞满了棉花,每一次吸的气好像刚到嗓子眼就又呼出去了,胸口疼得像要炸裂一样。他颤抖着,将水壶死死抱进怀里,贴在身上,想用自己的体温化开壶里的冰疙瘩。当水壶接触皮肤,刺刀般锋利的痛觉盖过了寒意,一股冷飕飕的风声直直地钻入耳朵,在身体里蔓延。他咬咬牙,却将水壶抱得更紧。他想给战友喝口水,哪怕只是一滴也好啊。

拿起水壶,一滴,两滴……仅有的几滴水滴进机枪手干裂的双唇间。

敌人再度发起猛攻,他猛地抬起头,擦干泪水模糊的双眼,颤抖着扛起炮筒,对准了敌人的方向……

他牺牲在了那片冰冻的土地上,身边那个尚未焐热的水壶一直陪伴着他。在军史里,人们或许可以隐约看到他的身影:志愿军部队在极度疲劳、粮弹缺乏的情况下,在每一个阵地上都与敌军展开反复争夺,并不断地以反击大量杀伤敌军。

70多年后,当人们小心翼翼地翻开那片埋藏了战火与硝烟的土地,用小刷子轻轻拂去泥土,人们发现了那个刻着字的军用水壶。深埋在地下70多年,瓶口的软木塞早已不见踪影,壶身上的绿漆脱落殆尽,斑斑锈迹让人辨认不出它当年的模样。

不久,水壶和烈士遗骸一起,在专机的护送下终于回到了祖国。

陈列在纪念馆的烈士遗物中,有生锈的纽扣、只剩下鞋底的战靴、残存的防毒面具……走到水壶跟前时,人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目光汇聚在那个漆面斑驳、旧痕累累的壶身上,上面赫然刻着两个字:

“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