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岛兵眼中的色彩
■王雪钧 解放军报特约记者 张容瑢
编者按
刚刚过去的暑假，东海某岛成了许多人向往的“打卡地”。
入秋之后，海岛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东部战区海军某旅观通站仿佛灯塔，像往常一样守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在守岛官兵心里，守好海岛的绿水青山，也是守护海岛的题中之义。
神州大地，山河如画。谈起一处地、一方景，色彩大抵是最直观、最难忘的美。山一程，水一程，这些美丽的色彩跟随岁月枯荣，翻越层峦叠嶂，在海岛上悄悄晕开。
海岛制高点上，一代代东海观通兵栉风沐雨，青山相依、海浪为伴，日夜守望着祖国海空，留下了属于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对守岛官兵而言，每座海岛都有独特的颜色，它们源自于大自然的馈赠，点缀在碧波汪洋之中，流淌在代代官兵心间。
碧海蓝天下，青山绿水间。自然之美、奉献之美交织在一起，个人奋斗与家国之情相互融合。不同颜色背后蕴藏着不同的风光，却又包含着相同的守望，连接着过去与未来，见证着变化与发展。
一行白鹭上青天
生机盎然的鱼鸟，郁郁葱葱的草木，东海深处某海岛到了最美的时候。
这幅美丽的画卷，离不开驻扎海岛数十年来一茬茬东部战区海军某观通站官兵的付出。
沙洲白鹭。
“有害垃圾、厨余垃圾、其他垃圾……”走进位于海岛山顶的营区，上等兵杜君文嘴里念念有词。
作为站里如今的“环保积极分子”，杜君文曾一度对垃圾分类这件事“不太关注”。
一个月前，训练成绩素来拔尖的他，因为没做好垃圾分类被站领导点名批评，也因此让班级错失了那月的“流动红旗”。
“就因为垃圾分类这点小事……”每每想到这，杜君文心中总会泛起阵阵委屈。
不过，他这个心结，最终被一位陌生“朋友”解开。那天，为确保岛上用水安全，教导员杨柳带着杜君文一行去水库附近巡逻。突然，他们听到水库边上的灌木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小心翼翼地靠近，轻轻扒开草丛，他们和一只美丽的水鸟撞了个正着。
片刻惊喜后，杨柳发现这是一只白鹭。定睛观察，它似乎还有点不对劲。
“这只鸟受伤了，看它的翅膀！”杜君文很快发现了异常，原来白鹭的翅膀被一根渔线缠住了，渔线的另一端连着灌木丛的枝杈，白鹭越是扑腾渔线缠绕得越紧。
他们赶紧把缠绕在白鹭翅膀上的渔线剪断。随后，卫生员闻讯提着药箱匆匆从站里跑来，给白鹭的伤口处理消毒。所幸伤口不深，过了一会儿，白鹭渐渐恢复了精神。
它试着扑棱了几下翅膀，发现自己可以飞翔，随即把头高高仰起，注视了官兵片刻，似乎在表达感谢，然后又振翅盘旋了一圈，飞走了。
“‘小白’，再见啦！”杜君文在心里轻声把它唤作“小白”。
那晚，杜君文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从小在内陆长大的他，很少有机会这样近距离接触野生动物。他不禁想，当日如果不是他们及时发现，也许这只白鹭再也没有办法翱翔天空……
巡逻小队救助“小白”的故事很快在站里传开了。杨柳趁热打铁，给大家上了一堂科普课，提醒官兵注意爱护海岛和海洋的环境。
从教导员讲述中，杜君文了解到，原来白鹭属于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他们救助“小白”的行动，对于保护生物多样性、维护生态平衡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老一辈‘观通卫士’肩挑手扛，在荒岛上建起营房，如今的观通兵不再受衣食住行之困，心无旁骛投入战备值勤。身为当代军人，我们既要做强军兴军的先行者，也要当好生态环境建设的实践者。”
这次意外的邂逅，让杜君文真正理解了“绿水青山”四个字的分量。从那天起，他在完成每天的训练后，经常“主动加班”，帮助战友进行垃圾分类工作，统一回收处理。
炎炎夏日，营区操场上，杜君文和战友正在训练。忽然，一群白鹭掠过“战士第二故乡”石刻，振翅飞向了远方。
万里晴空下，杜君文一时分不清哪个是“小白”，但他相信“小白”一定在里面，跟着队伍一起飞向下一个远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群群白鹭来了又走，一次次飞向温暖的家园。
一茬茬观通兵数十年如一日，扎根在这座海岛，守望祖国海空，也守护着这座美丽海岛。
边陲小岛添新绿
成片的红楠树，好似深邃的绿色海洋；低矮的抗风桐、仙人掌，明亮鲜润；贴地而生的海芙蓉，在岩石缝隙中顽强生长，蔓延出一片绿意，焕发着勃勃生机……
只有驻守在这里的观通兵知道，这片盛放在用脚步就可以丈量面积的狭小海岛上的绿色，来的有多么不易。
几十年前，在这座“无居民、无淡水、无市电”的“三无”海岛上，东部战区海军某观通站正式组建。第一间土坯房垒起来没多久，官兵就在营区内平整土地，种下第一批树苗。
“那时候搞绿化很辛苦，每一棵树苗的种子，都得跋山涉水托运上岛。”一级上士陈红飞向新兵讲述着过去的故事，“硬土地上，老班长们一镐挥下去，手被震得发麻，地上却只有一个小白点，最后只能用铁锹一点点挖。经常一个坑挖下来，衣服湿透了，手也磨破了。”
潘积绪深情仰望他精心修剪的果树。
在土壤贫瘠、缺淡水又多台风的环境下，不知过了多少年，枯了多少棵苗，终有一年春天，两行嫩绿破土而出，在微风中摇曳舞动。
“树能活的地方，人就能扎下根。”靠着这股信念，东海观通兵在这座孤岛扎下了根，把荒岛变成了绿洲，在寂静中守望繁华。
寒来暑往，岁月更替。岛上官兵迎来一批又一批新战友，种树这项任务，一代又一代传承。经过多年风雨洗礼，当年那两排“扎根树”早已根深叶茂，它们身旁，一棵棵小树正在茁壮成长。
如今每逢新兵下连、重大节日，站里都会组织大家，栽种抗风抗沙的灌木。
灌木强大的根系交叉纵横，像一双双大手，紧紧抓住土壤，有效地防止泥沙流失。后来，站里甚至开辟改造出一块可以种植蔬菜的肥土。
每到夏秋季节，台风频起，总有一些草木，被吹散飘零甚至连根拔起，官兵并不会为此感到困扰和气馁。
“风来不来、怎么来，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我们能做的就是风雨过后，拾起铁锹拎上水桶，让树重新扎根。”
树犹如此，人亦如是。一代代守岛官兵接续奋斗，不断探索种植方法，持续开展植树活动，在这一片荒芜小岛种下希望、许下期盼。
与大多数人不同，在岛上待了16年的一级上士潘积绪，喜爱挑战栽种“难度系数”更高的果树。
“这里种着6棵桃树、4棵橘子树、5棵葡萄树……都是我和战友们亲手种下的。”潘积绪说。几年前，他在岛上种了十几株桃树。后来，他经常用桶提着二次利用后的淡水，赶在吃饭前浇树。
在潘积绪的精心呵护下，一些树苗存活下来，开出了花，还结出了果。跟着果树一起成长、收获的，还有种树人。
在这里，潘积绪从新兵成长为老兵，他和战友一起救起落水渔民，圆满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观察通信保障任务，多次受到上级通报表扬。
海岛巡逻。
观通部队全年无休，常年处于24小时战备值班状态。他习惯在不同时分醒来奔向战位，听惯了夜半时分的草长虫鸣。在汗水浇灌下，他胸前的三等功奖章熠熠生辉。
潘积绪不是个例。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许多官兵“梦想的大树”开花结果，收获成长。
边陲小岛，青春绿树正葱茏。今年退伍季，中士李柯锐摘下了一片树叶，夹在本子里。这片树叶，是从他栽种的第一棵树上摘下的。
“看着它，就像是回到了小岛。” 李柯锐强忍眼泪，脸上露出笑意说。
上等兵李凯抽着鼻子拥抱李柯锐：“班长，您不用担心，我一定会站好您的岗，照顾好您种下的树。”
告别了战友，老兵们也将化作树的种子，撒向祖国的四面八方。
海岛的种子，无论飘到哪里，都能蔓延出一片新的绿意和生机；海岛的树苗，在风雨中成长，也终将茁壮成长为新的大树。
金色光芒耀海疆
美丽的海岛，拥有得天独厚的自然景观和丰富多样的海洋生物资源。
与此同时，受洋流影响，沙滩上经常会散布着一些顺着海水漂流而来的塑料垃圾，当地居民人力有限，想保护环境并不容易。
为此，站里特地开展了一项特殊的活动——“金色沙滩”。每月选几天不忙的日子，利用晚饭后休息时间，官兵自发下山维护海岛环境，争取让金灿灿的沙滩更美丽。
退潮后金色沙滩上的贝壳。
霞光映照下的沙滩，被涂抹上了一层金黄，海浪也放慢了脚步。今年6月刚上岛的列兵柯英涛，并不理解这项活动的意义，他望着不远处的一级上士瞿凡，发现素来严厉的瞿班长居然在捡垃圾的同时，还能“心情大好”地挑选几枚贝壳揣入口袋。柯英涛在心里暗自嘀咕：“有这个时间，让我多练习下标图作业不好吗？”
一个阳光灿烂的周末，站里又组织大家下山，柯英涛称自己身体不舒服，没去参加活动。他一个人拿着专业书到学习室，准备看会儿书，却发现瞿班长也在里面。
瞿班长正认真地穿针引线，一点一点将桌上的贝壳穿成风铃。
瞿凡用贝壳制作风铃。
注意到柯英涛的到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儿子生日快到了，我正寻思着做一个特别的生日礼物送给他。”
望着手上这个基本成型的风铃，瞿班长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格外温柔：“我希望这些绚丽的贝壳能够替我守护在孩子身旁，在孩子委屈时发出树叶沙沙的响声安慰他，在孩子思念爸爸的时候，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陪伴他。”
那一刻，微风轻拂，太阳的余晖温柔地照在贝壳风铃上，折射出金色的光芒，也映照在柯英涛这个用美好青春守卫祖国、守护海岛的军人身上。
柯英涛的心禁不住一阵悸动。
曾经，柯英涛看到那些守岛多年的老班长，内心钦佩的同时，不免疑惑：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力量，才会让他们十数年如一日地选择了坚持？
现在，柯英涛忽然明白了这种力量来自哪里。他还发现，在这座观通站，做出这样选择的官兵，比比皆是。
数十年前，第一批东海观通兵登上这座小岛的那一刻，他们就做出了选择。荣誉室内，“忠诚使命模范侦察雷达站”11个大字旁，一枚枚泛着金光的奖章、奖牌、奖杯，整齐地摆放在展陈柜中。
大浪淘沙，沉者为金。这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的金色，在官兵脚下的这片金色的沙滩上，有将热血洒进祖国海疆，牺牲时年仅22岁的邱安；有勇救遇险乘客，将生命定格的徐志宇、刘益良；有将金色荣光传承的“奋斗新时代海军十杰青年”三级军士长王昌跃。
在海浪冲刷下，一代代观通兵把岛当成了家。呵护“金色沙滩”，在他们看来，就如同清扫自家房屋一般理所应当。
读懂了闪耀着金光的选择，也就理解了“金色沙滩”活动。
守岛官兵的拳拳爱国心。
金色的沙滩、金色的贝壳、金色的荣誉，绚烂夺目的金色背后，无不饱含着一代代守岛官兵，对家、对岛、对国深沉的爱。
潮涨潮落，暮去朝来。还是一样的小岛，还是一样的日子，柯英涛的身上发生了一些细微却又重大的变化，“以岛为家”的情怀融入血脉，历史的荣光浸润心灵，如山的使命催促着他悄然跟上大家的步伐。
余晖下，柯英涛和战友一起，沿着海岸线，弯腰捡拾垃圾。
这次，没有了不解与抱怨，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坚定的脚步。他爱这座金色的海岛，愿以一己之力让海岛“金色沙滩”更美丽，更立志在精武之路上实现新的跨越，为小岛再添一抹金色荣光。（本文图片由李永胜 奚真廷 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