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太阳迎进祖国
■肖寒 迟博 薛鑫
2021年11月29日清晨，在黑龙江和乌苏里江交汇处，一轮鲜红的太阳喷薄而出。在高高的瞭望塔塔台上，一名老兵庄严地向国旗敬礼，远远望去像一座巍然矗立的“界碑”。在驻守黑瞎子岛的13年中，张立亮曾无数次在这里把太阳迎进祖国，想到这是自己军旅生涯中最后一次站岗时，这位老兵终于没有忍住心底涌出的热泪……
一
临近退伍，张立亮一边整理着个人物品，一边整理着回忆。打开相册，13年的守岛岁月历历在目，他发现照片中出现最多的是国旗。
国旗第一次在黑瞎子岛上升起，是2008年10月14日，那是张立亮永生难忘的日子。
2008年5月，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一阵风似的在某边防旅官兵中传开了：旅里将组建一个边防连驻守黑瞎子岛！年初刚刚成为一期士官的张立亮，听到这个消息热血沸腾，立即向连里递交了申请书。
经过严格的挑选和训练，10月14日这天，张立亮同战友们一起登上了黑瞎子岛，成为第一代守岛兵。
10月15日一大早，当第一缕朝阳划破天际，伴着雄壮的国歌声，鲜艳的五星红旗随朝阳徐徐升起。站在这片国土上，把太阳迎进祖国，那是张立亮军旅生涯中最自豪和骄傲的时刻。
刚刚回归的黑瞎子岛，一片荒芜，条件十分艰苦。“天当被，地当床，喝江水，吃干粮，草棍蒿秆做筷子，泥浆尘土裹衣裳”，是当时的真实写照。由于岛上野草丛生、沼泽遍布，挖掘机铲车根本上不去。运送物资时，只能靠手拎肩扛。可再难也难不倒第一代守岛人，他们夜以继日地奋战在工地上。几天下来，张立亮的衣服就被荆棘划开了一道道口子，肩膀也被绳子勒得又红又肿，手套更是磨烂了十多副。经过30天的奋战，一座中国边防部队的营盘在黑瞎子岛上拔地而起，两座高耸的哨所瞭望塔塔台也竣工了。
界碑和国旗，在守岛军人心中重若千钧！2013年夏天，黑瞎子岛发生百年一遇的特大洪灾。在洪水肆虐的日子里，每天张立亮都会和战友们一起划着橡皮艇，把国旗高高升起在旗杆上。有一次因为水急浪大，橡皮艇无法靠近旗杆。张立亮就让战友在他腰上绑好绳子，逆流蹚过齐腰深的洪水，把国旗高高升起在黑瞎子岛上。
二
2010年5月下旬的一个凌晨，张立亮和战友在观察架上执勤时，突然间像天河决堤一般，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当时，夜间观察设备只有微光夜视仪，在特殊天气情况下观察效果更是大打折扣。想到不法分子可能会利用恶劣天气钻空子，张立亮不敢有丝毫放松。他把双眼贴在夜视仪上，目不转睛地观察。
突然，张立亮发现在连队2号管段处有人影在晃动！他第一时间向连里报告。连里的巡逻车到达后，张立亮跳上车，与连长一起制订了抓捕方案。在距离目标还有500米左右时，两人各带着组员跃下巡逻车，悄悄向目标逼近。
“嘟嘟”尖锐的哨声划破雨幕，两个小组像奇兵天降，突然出现在企图越界不法分子面前。不法分子见势不好，想夺路逃跑。张立亮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用左手狠狠地抓住不法分子的脚腕，右肘迅速前压将其按倒，整个身体铁塔般骑压在不法分子身上。一系列抓捕动作干净利索，短短4分钟结束战斗。这一仗打得真漂亮！从此，在战友眼中，张立亮不仅是边防线上的“千里眼”，更是牢牢插在祖国东大门的“铁门栓”。
在黑瞎子岛回归的最初几年里，渔民非法捕鱼十分猖獗，这成了边境管控的重难点问题。一天午夜时分，张立亮和班里战友到小河口潜伏。当冲锋舟接近目标地域时，河道被一大堆木头拦住了。
“这准是不法渔民摸透了我们的巡逻路线，事先在必经之路上设置的障碍。”想到这儿，张立亮和战友毫不犹豫地跳进水中，一道将木头搬走。为了让视野更开阔清晰，他一把将防蚊帽摘了下来。眨眼间，一团密密麻麻的黑东西糊了上来，他的脸上顿时奇痒无比。然而，处在战斗状态的张立亮根本顾不上这些，跟战友们跃上冲锋舟，向着警戒水域“飞”去。
前方原本有一片星星点点的灯火，当冲锋舟驶近时，突然所有的灯都熄灭了，水面上漆黑一片。这是不法渔民想借此逃避抓捕耍的鬼把戏。可他们哪里知道，张立亮可是个活地图，短短几秒钟时间已精准地判定了对方方位。在张立亮的指挥下，冲锋舟瞬间便出现在渔船跟前，渔民们只得乖乖地束手就擒。
当完成抓捕任务回到连队时，天空已露出了鱼肚白。此时，战友们才发现，张立亮的脸肿得像个皮球，嘴唇和眼睛都变形了。军医一边处置，一边心疼地问：“你咋这么拼？”张立亮只是憨憨地笑了笑。
2013年夏天，黑瞎子岛爆发特大洪水。洪水快速上涨，涌进了发电机房。如果电机房被淹，岛上断了电，黑瞎子岛就会彻底成为一座孤岛。张立亮划着橡皮艇冲向发电机房，硬是舀了一整夜的水，确保了发电机房安然无恙。
洪峰渐渐退去，疲惫不堪的张立亮顾不上休息，又驾着冲锋舟把界碑挨个儿检查了一遍。当看到界碑都安然无恙，他才放下心来。
三
一笔一划，张立亮用红漆描画着界碑上的红字。6个界碑，他逐个耐心地擦拭、维护、描红。从9月份开始，他利用业余时间一项项完成自己退伍前的心愿，维护界碑便是其中的一项。这段时间，年轻的战士们发现张班长有时久久沉默，不知在回忆什么，有时话又特别多，最喜欢给他们讲过去的故事。
张立亮最喜欢给新战友讲的，是受到习主席接见的光荣时刻。2016年5月24日，习主席看望驻守在黑瞎子岛上的官兵。在东极哨所30米高的哨楼上，习主席察看执勤设施，询问执勤情况，在观察情况综合登记本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并同两名哨兵合影。四级军士长张立亮，就是其中的一名哨兵。习主席在连队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烙进了他的心里。“习主席说，党中央和中央军委一直惦念着你们，大家辛苦了。”“能受到习主席的接见，这是咱们边防战士的骄傲。这里岗位重要，使命光荣，大家一定要守好祖国的东大门。”忆起当年幸福的情景，老兵仍然心潮澎湃。老班长语气中的自豪和骄傲感染着年轻的战士，他们一个个腰板挺得直直的、眼睛亮晶晶的。
刷完辖区内的最后一座界碑，又将界碑底部的杂草拔得一干二净。张立亮退后几步，认真端详。界碑矗立在晚霞中，美得像一幅图画，让张立亮想起曾发生在这里的那一幕美好回忆。
2017年12月12日，女友在他的反复邀请下，终于来到岛上。那天下午，张立亮随勤务组巡逻。女友由战友带着来到巡逻终点的界碑旁。落日的余晖染红随风飘落的雪花，张立亮看到女友蹚着过膝深的白雪向他走来。在他眼里，那天的美丽霞光就像是披在女友头上的头纱，四周的白雪就像是一袭纯洁的婚纱。
当女友来到张立亮身旁时，他从身后拿出一束鲜红的玫瑰花，又从怀中掏出手榴弹拉火环做的“戒指”，微红着脸说道：“界碑作证，我会爱你一辈子！”此情此景，感动得女友流下了热泪。张立亮为女友带上特殊的“戒指”，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原来几个月前，张立亮收到了相处一年多的女友的“吹灯信”。信上历数他的“罪状”：“聚少离多”“打电话总不接”……还说再不退伍回家就分手。为了挽回女友的心，战友们帮张立亮策划了这场特殊的求婚仪式。
那天回到连队后，女友感动地对他说，军嫂也姓“军”，界碑作证，她愿意支持张立亮履行戍边的庄严承诺。2018年1月，张立亮和女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如今他们的儿子已9个月大了。
离队前，张立亮最后一次带队走上巡逻路。巡逻路上有一处树枝被雪压折了，垂在道路上方。有的战士便绕开继续往前走。张立亮停下来，开始认真地修剪枝条。
一位新战士有些不理解：“张班长，绕一下也没耽误巡逻，你用得着这么认真吗？”
“陆地边防巡逻的一个重大意义在于，只有到达某片领土，才算是宣示主权的存在。别人脚步踩在大路上只是两行脚印，可边防战士踩在巡逻路上留下的就是主权的‘印章’。”张立亮将头顶的树枝修剪整齐，又把道路清理干净，才沿着巡逻路继续往前走。
轻轻地，大家唱起了哨歌《我把太阳迎进祖国》：“在祖国边防最东端的角落，耸立着我们小小的哨所；每当星星月亮悄悄地隐没，是我第一个把太阳迎进祖国……”
雪花飘落，边防线上留下一排深深的脚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