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
■薛培政
一夜春雨过后,烈士陵园碧草青翠,繁花灿灿,鸟啼声声。
罗毛头用衣襟仔细擦干墓碑上的水渍,双手颤巍巍地抚摸着上面的名字。“老董叔,这么多年了,俺这心里啊,总算是踏实了……”
他凝望着矗立在墓碑后面的巍巍青山,思绪又回到当年。
罗毛头幼年就成了孤儿,靠沿街乞讨度日。一日,饥寒交加的小毛头,晕倒在街头。打此路过的董郎中把他抱回药铺,喂水喂药,直到他苏醒过来。见他无依无靠,董郎中便将他收留下来。
董郎中无家眷亲属,孤身一人生活,行踪却很隐秘。每次离开药铺,他都会叮嘱罗毛头留神来人守好家,至于他去哪儿、何时返回,从没交代过。
董郎中常会给他讲一些“把鬼子赶出中国去、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话,罗毛头也知道了许多革命道理。
那是1940年的腊月,鬼子汉奸趁大雪天,要偷偷“围剿”县抗日民主政府。得到情报的董郎中,要去掩护县政府机关干部转移。出门前,他只匆忙对罗毛头说:“天黑我要是回不来,就到鹰嘴崖下找我!”鹰嘴崖山高林密,离县政府不远,他经常去采药,对那边地形很熟悉。那天,董郎中开枪将敌人引至鹰嘴崖边。面对步步紧逼的敌人,他打光子弹后纵身跳下崖去。
罗毛头是在崖下找到董郎中遗体的。
他将董郎中就地掩埋后,哭着说:“老董叔,你先在这里住下,等把小鬼子打跑了,俺一定给你好好安家。”
……
当地终于解放了,锣鼓喧天。
罗毛头去了乡里,又去了县上。“董郎中个子不高,白净净像个教书先生。他是为掩护县政府干部转移牺牲的……”
原来,董郎中受上级党组织指派,担任地下交通员,一直跟上级单线联系。因交通站遭敌人破坏,上线同志牺牲,董郎中与党组织关系中断,竟无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他生前从未跟罗毛头透露过家乡在何地,家中还有什么亲人,甚至连真正的名字也未说过。
罗毛头跑市里、跑省里,甚至跑到了北京,一趟又一趟。可是,由于缺乏翔实的材料和组织证明,董郎中的烈士身份始终无法确认,这成了罗毛头难以释怀的心事。
罗毛头在鹰嘴崖下为他立了一块墓碑,刻着“英雄董郎中之墓”几个大字。
几年后,鹰嘴崖一带建起林场,罗毛头自愿申请当护林员。
罗毛头自此吃住都在山中,一边护林一边守墓,从毛头到毛头叔到毛头爷爷,这一守就过了大半辈子。
他在董郎中的墓地周围栽下的玉兰、雪松、杉柏,早已枝繁叶茂。春开玉兰,夏绽芍药,秋放金菊,冬现劲柏,把鹰嘴崖打理得像个花园。
山中人稀多寂寥。他闲下来时,就爱坐在董郎中墓前,絮絮叨叨地对着墓碑诉说:“当年还是你教俺识字,俺写俺名儿给你看呀。”说着,他就找来根树枝,在地上一笔一画地写下“罗毛头”。他写着写着就难过起来,“这么些年了,俺一直在寻找你当年的情况。你告诉俺,你到底叫啥名儿啊,你的家乡在哪里,你好歹也托个梦给俺呀……”
那年,就在罗毛头收拾行装又要上乡里的时候,当地有关部门在一份解密的档案材料中发现了有关董郎中的信息记载:董郎中,真实姓名叫董大同,生于1915年8月,太行山区某县人,牺牲于1940年冬季反“扫荡”中,生前是一名八路军的交通员。
鹰嘴崖下,白发苍苍的罗毛头立起一块石碑,上刻“董大同烈士之墓”。抚摸着英雄的名字,他再一次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