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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锐:璀璨生命化作抗日救亡的一簇血红雪花

来源:中国军网-解放军报 作者:章熙建 责任编辑:赵镭饷
2025-03-03 09:48:19

红雪

■章熙建

只是片刻,朔风再次如鞭狂卷,捎来一串“叽里哇啦”的粗野嘶吼,还有脚踏积雪发出的“嘎吱嘎吱”的纷乱声响,数名穷凶极恶的日军士兵正如狼扑来。

1941年12月17日清晨,沂蒙山支脉大青山的鹅头岭上,八路军女战士血迹斑斑的身躯倚靠着坡顶的大岩石,手中的手榴弹攥得更紧了。身边两名战友已经中弹牺牲,而她璀璨的生命也将化作一簇血红的雪花,铺洒于这片英雄而美丽的土地。

1937年初秋,山东济南。

夕阳绚丽的傍晚,一名俏丽的女生外出路过城东,看见老戏台前人头攒动。不久前发生的卢沟桥事变,如同一根正在“嗞嗞”作响的导火索,把宁静的济南城点燃得群情激愤,沸如火山。此刻,正进入高潮的抗日救亡演出,霎时抓住了女生的心。女生奋力穿过人墙挤到台前,“驱除日寇,救我中华”的呐喊,如同惊涛叩击着她的心灵。

回到家中,女生立刻向父亲述说路途所见,并坚定地表示要把名字由辛淑荷改成辛锐。身为济南爱国金融家的父亲辛葭舟,凝视女儿良久,颔首赞许道:“好,吾女有志,国之幸也!”

女生不知道,其实父亲早已是中共地下党员,她的家就是党在济南地区的重要地下交通站。那个清晨,冬季的第一场雪刚刚停歇,辛锐携着妹妹辞别父母,奔赴沂蒙山抗日根据地参加八路军。

踏上抗日救国征程的那一刻,辛锐蓦然回首,雪霁云开,初升的太阳正跃出地平线,她的心头漫过一缕强劲的憧憬与自豪……

踏入八路军营地后,这个聪颖美丽的姑娘很快被分到战地宣传队,从采访、编剧,到排练、演出,辛锐的激情与斗志如岩浆般喷发。战地宣传队精彩的演出,化作了激励指战员奋勇杀敌的号角,辛锐也被官兵和乡亲们称赞为“战地之花”。到根据地第一年,她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40年11月,中共山东分局决定将战地宣传队扩编组建姊妹剧团。辛锐嫩肩挑重担,成为姊妹剧团的首任团长。

毕竟,这是险厄相随的烽火岁月,姊妹剧团既是宣传队,也是战斗队。辛锐带领剧团的战友们,一边废寝忘食地编演《雷雨》《李秀成之死》《血路》等大型话剧;一边不辞艰辛地深入连队和乡村采风,将战斗英雄、支前模范的先进事迹搬上舞台。每当行军跋涉或宿营备战,辛锐总是身着粗布军装,腰挂驳壳枪,穿行在队伍间,浑身洋溢着飒爽之气。

辛锐不仅在戏剧的编、导、演上才艺兼备,而且工绘画、善木刻。1939年春夏之交,山东根据地展开反“扫荡”斗争。分局机关直属队转移行军途中,指挥员派骑兵奔波3个多小时找司令部借来地图,筹划好行军方案后又星夜送回。目睹这一境况,辛锐心焦如焚。反“扫荡”胜利后返回根据地,她一连几天待在司令部,昼夜突击描摹复制了数份军用地图,对其中不准确的部分还作了修改补充。部队领导收到地图后欣喜万分,说辛锐雪中送炭,要给她记头功!

“战地之花”的生命注定不凡,战火硝烟赋予她刚强勇敢的军人特质,战地邂逅更带给她美丽而悲壮的情感际遇。

1939年秋,辛锐受组织委派到党校学习。在这里,辛锐吸纳了党的理论素养,也收获了爱情。她所钟情的人叫陈明,时任中共中央山东分局高级党校副校长。这位经历了长征的红军战士对革命理想的坚定不移、对文学艺术的执着追求,让辛锐心生既崇敬又依恋的特殊情感。1941年3月,两人结为伉俪。

婚后不久,辛锐怀孕了。此时,抗日根据地物资十分匮乏。为了给辛锐补充些许营养,陈明经常上山去采摘酸枣。一天黄昏,陈明下山时一脚踏空滚下长坡,在昏暗中摸索了很久才回到宿舍。正点起马灯为陈明缝补军衣的辛锐,看到丈夫摸着门框走进屋,眼镜不见了,脸上负了伤,鲜血染红了衬衣前襟,但左手仍然紧紧地护着衣兜,因为兜里装着为她采摘的酸枣。

那一刻,辛锐两行热泪潸然而下。想到第二天,陈明要带学员们出早操,辛锐不由分说提起马灯牵着陈明的手出了门,费了好大工夫终于找回眼镜。

然而,战争岁月里要孕育一个新生命何其艰难,何况辛锐肩上还有沉重的工作担子。学习结束的前几天,夫妻俩商量再三,最终做出放弃孩子的决定。流产后,辛锐等不及静养恢复,便辞别丈夫返回战斗岗位。

1941年11月中旬,日军纠集5万多重兵,对沂蒙山抗日根据地展开大规模“扫荡”。八路军第115师和山东纵队按照战役部署展开游击战,机关直属队则分多路向沂蒙山腹地转移。辛锐率领姊妹剧团和抗大一分校一部,踏上了辗转奔袭之路。

分散转移的第13天,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辛锐伫立在岭头的一块岩石上,远眺雨中的朦胧山影,心中担忧顿生:山路泥泞,按时赶到预定宿营点定然更加艰难。正思索间,山坳口闪出一支行动迅捷的部队,打头快步疾行的正是陈明。

此时,担任山东省战时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兼秘书长的陈明,正组织指挥山东分局和第115师机关直属队转移。就在这一瞥间,两人目光骤然一碰,辛锐抬起胳膊使劲招了招手,远处的陈明也会意地挥挥手,瞬间消失在雨幕中。

这场雨中邂逅,竟成为他们此生最后的诀别。几个小时后,陈明带领警卫连1排抵达预定宿营点大谷台,遇到了先行一步占据这个区域的日军。激战中,陈明被子弹击中,血洒大谷台。

山坳口分别后,辛锐带着队伍继续东行,在距离目的地火红峪村仅有数公里远的树林里,与一小队日军遭遇。辛锐迅速拔出驳壳枪。不料,一颗子弹从她左膝穿过,又击中右膝,鲜血顿时从裤管中汩汩涌出。

战斗结束后,战友们抬着辛锐赶到火红峪村,驻村卫生队迅速为她实施救治。在养伤的日子里,辛锐觉察到自己的双腿已经落下残疾,但这并未给她带来太多的忧伤,此刻她更牵挂着丈夫的安危。

疗伤刚满半个月,一路日军朝火红峪村方向袭来。卫生队奉命立即收拢转移,辛锐和其他几名重伤员被分散到驻地乡亲家中隐蔽养伤。仅两天后,12月17日凌晨,一小队日军突然从村西口冲进火红峪村,留守的八路军战士立即展开火力阻击。枪声爆响,战友们急忙抬起辛锐向村外后山转移,但日军很快紧追上来。

铺着薄雪的山坡滑溜难行,日军密集的子弹如雨扫来。两个战友中弹滚下坡去,辛锐腹部中弹。就在她倒下的瞬间,追赶过来的战友开枪击倒数个鬼子,余下的日军恼羞成怒,转身追去。

辛锐听到枪声渐渐远去,忍痛翻转身体,将最后一枚手榴弹别在腰后,奋力向坡顶爬去。鹅头岭洁白的山坡上,一条红线从远处逶迤延伸到她脚下,那是她腹部中弹流淌出的鲜血。此刻,她挣扎爬行的身躯化作巨笔,在深爱的土地上书写着最后的誓言。

片刻间,一群日军冲到鹅头岭坡下,远远看见辛锐只身盘腿端坐在坡顶。领队的日军少佐大喊:“抓活的!”

此时,辛锐秀美的脸庞毫无怯意,只是嘴角撇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她抬起双手拢了一把散落额前的秀发,又庄重地将军帽戴正。那一刻,她的目光远眺皑皑雪山,似在向丈夫作最后的告别,右手已然拔出腰间手榴弹,左手食指扣紧拉弦,静待着日军靠近。

冲在最前面的3个日军狞笑着奔到辛锐跟前,瞬间就惊恐地吼叫起来,一颗“嗞嗞”冒烟的手榴弹出现在他们面前。火光浓烟霎时腾起,爆炸声在山峦间久久回响。

辛锐牺牲的第二天,冒险赶回的战友和火红峪村的乡亲们一道,将烈士安葬在鹅头岭东坡上。大青山烈士陵园建成后,陈明和辛锐两位烈士的忠骨,被隆重地移入新建的烈士陵园安葬。

火红峪村乡亲们说,每年第一场雪飘落时,巍巍沂蒙山漫山遍野银装素裹,唯独鹅头岭上那块大岩石前的雪地,会时时泛出殷红的鲜亮光泽——

那抑或就是忠魂释放的一束永恒的生命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