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耐庵把自己写进了《水浒传》?
■黄帅
《哪吒之魔童闹海》持续热映,不少观众发现其中有些“彩蛋”堪称精妙的设计。这类“彩蛋”既是作品的趣味点,也可能是创作者的某种情怀寄托。其实,古代创作者也会在作品中放置“彩蛋”,有些就是作家本人形象的投射。暂不说像《红楼梦》这种带有自叙风格的作品,即便是《水浒传》这类看似视角客观、群像书写的文本,若细细品读,也能看出其中的作者身影。
从宋江的职业身份和思维方式来看,施耐庵很可能对宋江有一种精神投射,但这种投射未必都是正面的,更趋向于一种将自我客体化之后的批判视角。
从全书显露的书写历史的宏大气象来看,可以想象施耐庵在青年时代,大概也是个有政治抱负的人,面对元末乱世,他仍希望保证自己的节操。这种观念在宋江身上,就是他忠于君主、义对兄弟的一面。
但施耐庵大概也有过宋江那样做刀笔吏的经历,对人性的晦暗与江湖的凶险有深刻认知。这也导致在底层挣扎的宋江等角色,总有一股草莽之气,缺乏优渥生活赋予的“体面”与“淡然”。
对于宋江在朝廷面前摇尾乞怜的做法,施耐庵的态度其实是有些暧昧的:一方面支持,否则就无法成全梁山的“忠义”了,成功招安是洗白梁山好汉身份的唯一渠道;另一方面,施耐庵又深知朝廷是不可能真正给梁山一个好归宿的。这种复杂的心理,体现在宋江身上,就是一个非常纠结的形象。
当然,宋江不可能是施耐庵自我投影的全部,应该还有其他“分身”。若从职业相关性来看,“铁面孔目”裴宣可能是施耐庵的形象投影,他因为断案刚正不阿而得罪了官府,无奈之下才落草梁山。
施耐庵非常擅长书写刑狱故事,恐怕与他从事过类似职业有关。在这一点上看,裴宣确实可能是施耐庵在小说里安排的一个“彩蛋”角色,作者“潜伏”在自己创作的角色之间,与那些人物同呼吸、共命运。
但是,裴宣在书中的“戏份”实在太少了,更有可能是施耐庵自我形象投影的是“金眼彪”施恩。
施恩是一个很好的“潜伏型”角色。首先,施恩在《水浒传》里可以说不重要,也可以说很重要。重要性在于他是在“武十回”里出现的关键角色,他善待被关在牢城营里的武松,又让武松去帮着打蒋门神,夺回快活林。然而,除了在“武十回”里,施恩确实就没什么让人记忆深刻的故事了,他上梁山之后,更是表现平平,最后在征方腊时落水淹死,结局也相当潦草。
如此设定,很像一些文学大师的“炫技”之作,在轻描淡写之时,顺便点到施恩这个角色的命运,而当读者以为作者要重点讲述施恩的故事时,又让施恩附在武松身后,仅仅作为主角的“背景板”登场。
再者,施恩算是施耐庵的本家,梁山好汉里只有施恩姓施。而排除《大宋宣和遗事》等蓝本里早有的人物设定,那些来自施耐庵原创的人名,大多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比如,《水浒传》开篇不久就登场的3位好汉的名字——“神机军师”朱武、“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这个组合很像元末明初3位改天换地的大人物——朱元璋、徐达、常遇春。类似的设计还有“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玘对应的“韩彭”——在汉初赫赫有名的韩信、彭越,两人在历史上就常被并称,施耐庵便借用到了《水浒传》。
顾名思义,施恩就是施加恩惠,在江湖里,就是扶危济困,仗义疏财,很讲义气。施恩几乎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武松,武松入狱后,施恩上下打点关系,还不断看望武松,给他精神安慰,可谓散尽了钱财,也用尽了心思。武松也确实是个值得接受恩惠的人,有恩必报,有仇必复。后来征方腊时,武松听闻施恩战死,泪如雨下。武松在《水浒传》里只为3个人哭过,第一次是因感念宋江,第二次是为武大郎,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则是为了施恩。由此可见,施恩对武松是极其重要的。
从这个意义上讲,施恩与武松的形象互为映衬,由施恩来写武松,也是《水浒传》的一条暗线。施耐庵借助施恩的名字与形象,表达自己对忠义精神的认可,特别对乱世之中仍有道义感的人,他是非常钦佩的,而武松就是这样一个光明磊落的角色。
值得注意的是,施恩的战力很弱,更像是一个渴望身居书斋却不得不混迹江湖的文人,只能靠依附权力或武松这样的强悍角色来生存。如此设定,是否是施耐庵对乱世中的文人“手无缚鸡之力”的隐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