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稀世之鸟》
■权万仓
大约是1992年,我在师机关工作,偶得一部散文集,书名为《稀世之鸟》。封面主色调为白色,装帧简洁朴素。打开一阅,我便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作品叙事简练,鲜有说教式议论,更多的是作者周涛深邃的内心独白。在他的笔下,万物皆有灵性,沉默的大山、忧郁的河流、深通人性的马、富有正义和悲壮精神的鹰……无不让人对自然产生敬畏,引发对生命和人性的思考。最吸引我的,还是其独特的语言魅力,每一篇都散发着诗一样的美感。
我读书比较粗心,没有研究作者的习惯,故而不知道周涛为何许人。1993年,我被调到新疆军区原政治部文化处工作。我们办公室隔壁是创作室,创作室主任就是《稀世之鸟》的作者周涛。这时,我方知周涛大名鼎鼎,头上有着“新边塞诗人”“军旅作家三剑客”之一等耀眼的光环。
那时我刚过而立之年,是一个正连职干事。周涛名气大,职务高,即使他在办公室,我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他。周涛却喜欢来我们办公室,跟我们这些小字辈聊天。他烟瘾大,我也有此不良嗜好,这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有时,我们会在腾腾烟雾之中,海阔天空地聊几个小时。
周涛幽默睿智,每次聊天都令人愉快,且有所收获。有一次,我们聊起工作上的事。当时,因家庭原因我很想转业,说自己对职务提升与否无所谓,只要对得起职责和良心就行。没想到,周涛突然提高声音说:“大错特错!”他热情鼓励年轻人在军营、在工作上积极进取,同时保持内心豁达。后来细想,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1999年初,原兰州军区召开文艺创作座谈会。此时文化处已并入宣传处,我成了合并后第一任文化科长,同周涛一起参加了会议。我与周涛同住一屋,每天晚饭后,房间总是挤满了人,都是来看望周涛的与会作家。等客人全部离去,早过了就寝时间,我俩便匆匆洗漱上床,躺着聊天。夜深了,一个说:“睡吧!”另一个说:“睡!”于是,熄灯准备睡觉。灯熄了,大脑仍处于兴奋状态,周涛又提起一个话头,摸着黑聊。没过一会儿,他又起身开灯,我俩接着坐在被窝里聊。如此反复几次,每晚都要到凌晨两三点才能入睡。
此次去兰州,我带了两篇自己写的散文,打算送到《西北军事文学》杂志编辑部,试试能否发表。我拿出稿子请周涛指点,他看后说不错,尤其对其中一篇《打苍蝇》很感兴趣,由他推荐给地方报纸副刊。我便将另一篇送交《西北军事文学》杂志。两篇散文都得以发表。
2002年,宣传处提出了多项文化工作年度计划,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是举办周涛作品研讨朗诵活动。作为副处长,我参与了整个活动的筹划和组织协调。研讨会规格较高,军内外名家云集,特别是著名文化学者余秋雨应邀出席,南北作家相聚,成为边城美谈。最精彩的是作品朗诵会。剧场座无虚席,在优美的音乐伴奏声中,播音艺术家逐一登台,深情朗诵周涛的诗歌和散文作品,给人以美的享受。
后来,我走上宣传处长岗位,与周涛的交往更多,了解也更深。有人说,周涛是一个“狂人”,其实生活中的周涛一点儿都不“狂”。他看上去儒雅平和,总是面带微笑、彬彬有礼。聚会的时候,明明他是主宾,但往往不是交流的主角。他会静静地坐在那里抽烟,认真地倾听别人侃侃而谈。你拿一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话题跟他聊,他也会听得津津有味、乐不可支。如果聊起文学,他则真的可能发“狂”,对自己不认同的观点毫不客气,能一下子把天聊死。
周涛天性乐观,什么时候都是乐呵呵的样子。他似乎从没有不开心的事,也没有情绪不好的时候,更难得看到他抱怨或者发怒。我唯一一次见他吵架,也令人啼笑皆非。那是我调到文化处工作的第二年,有一天,周涛来我办公室聊天,突然听到楼道里有人大喊:“周涛,你在哪儿?”听声音就知道是我们老处长李宝生,喊声中带着浓浓的火药味。我赶紧出去,把李处长接进办公室。原来,因工作上的事,两人在电话里没有谈拢,李处长专门从家里赶来,要与周涛当面理论。两人唇枪舌剑,比比画画。正当我头上冒汗、不知所措的时候,却见周涛哈哈大笑,接着李处长也笑了。周涛递给李处长一根烟,有说有笑地聊上了。这吵架来得突然,去得更突然,两个年近五旬的人,变脸比小孩子还快。我不知周涛为什么会在吵架中突然大笑,后来想想,他一定是被李处长那满脸怒气的样子给逗乐了。这就是周涛,他的内心是纯净的,不愿与人争你高我低,更不会产生过激的负面情绪。
我从部队退休之后,多在老家居住。2019年返回新疆,我邀请周涛等老领导、老战友聚过一次,没想到竟成永别。2023年冬天,我旅居海南,突然接到干休所政委的电话,得知周涛因病离世,深感悲痛。因距离遥远,我只好委托政委代送花圈,并向家人转达问候。未能送周涛最后一程,我总感到非常遗憾。
与周涛交往多年,我敬重他的为人,也喜欢他的作品。他后来出版的书,我大都有收藏,但因工作忙碌,有的读得比较粗略。只有第一次得到的散文集《稀世之鸟》,我不仅认真读了,有的篇目还读过多遍,印象非常深刻。可惜,后来因工作调动多次搬家,书不知放到哪里去了。
在周涛逝世一周年之际,我再次想起了《稀世之鸟》,为此又把藏书翻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好在,他那些饱含人性之美的作品,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