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邦著《花灯调》 作家出版社 2024年1月出版
用心用情书写现实生活
——读长篇小说《花灯调》
■肖炜
美国诗人弗罗斯特认为:“人的个性的一半是地域性。”作家刘庆邦的目光从未远离熟悉的生活,故乡和矿场成为他写作的标志。他主张写小说既要认识自己,也得重视时代因素,能让读者阅读时达到“走神”状态。在这般苛刻的艺术追求下,其近作《花灯调》(入选2023年主题出版重点出版物)建立起什么样的审美选择?拥有什么样的叙事语调?又与以往同类作品有何不同?
自20世纪70年代末登上文坛,刘庆邦的创作成果丰硕,一系列乡土题材长篇小说都书写了记忆中的生活,满溢地方情愫。《花灯调》是他的第13部长篇小说,却是第一部描写新时代山乡巨变的长篇小说。写作中,他面临新的难题,因为他要写的是眼下的生活,正在发生的生活,“我以前写的农村生活,差不多都是我老家的生活,是‘我生活’。这次写的是我国大西南革命老区的山村生活,是‘他生活’。从写‘我生活’到写‘他生活’,对我来说是一个转变,也是一个挑战。我知难而进,有意向自己发出挑战”。2022年,他到遵义的村里定点生活。他要爬村子附近的一座高山,山有点高、有点陡,当地朋友看到他已经七十多岁了,想让他放弃。刘庆邦仍然坚持爬山,认为只有亲身体验才能写得真切。这种排难求新、拒绝画地为牢的创作心态令人钦佩。
刘庆邦素来喜欢紧贴着人物写。贴,不是牵引、跟随、靠拢,也不是逼近,而是要理解、尊重和爱惜笔下的人物,与人物“贴心贴肺”。《花灯调》让人眼前一亮的人物是驻村第一书记向家明。以前不少同类作品也塑造过驻村第一书记,但似乎都过于完美,颇有传奇性,而缺少世俗感。向家明作为“时代新人”,不是概念化人物。她爱哭,尽管热泪可能不是手段也不是目的。哭,帮她解决了好几个大难题。她跟丈夫、家人耍小脾气,爱唱爱美爱小动物,也怕老鼠,用不同方法跟各种人打交道,有自己的小算盘,这让她在众多同类形象中有了颇为清晰的辨识度。刘庆邦强调写每篇小说前都要为其定一个调子,把情感美、自然美、细节美、语言美、思想美、形式美等要素融会贯通。虽然致力于追求美,但正如文学评论家孙郁所言,他不靠奇异的句子和癫狂的想象吸引读者,也没有士大夫的遗传和西洋翻译体文风,他的书写是普通人口语的延伸,词汇量有限亦远离文人的一般语态,平静中暗藏风音,起伏间神态如一,神思暗生,美意迭出。
在刘庆邦的观念中,善良是一个真正作家起码的人性素质。他常常悲天悯人,深感生命脆弱和生活艰辛,用作品给人温暖和抚慰,帮助读者在艺术的世界放飞梦想。文学本质是劝善的,是改善人心的。一个正直、有良心的作家不可忽视劳动人民,应当关心人民的疾苦,和人民保持血肉联系。其小说主题往往触及社会生活的多个层面,描写人们在困境中的挣扎和奋斗,通过深入挖掘人物内心世界,展现人性的内在肌理,从而使作品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和深刻的思想力度。
刘庆邦善于处理现实与虚构的关系,重视情感的作用。小说依赖想象力而生,但想象不是一件信马由缰的轻松事,而是深受精神空间的影响。刘庆邦从熟悉的领域迈入贵州脱贫攻坚现场,给《花灯调》写作构成不小的挑战。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他坦言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对凭良心写作的说法越来越看重,“写书是一件最需要凭良心的活儿,如果连写书人都昧了良心,我们还有什么希望呢?”《花灯调》中,“眼泪”可以视为善良的标志。以情动人是刘庆邦小说的一个特色,亦是他对善的一种表达手段,他就爱感情用事,“现在终于把这本书写了出来。不是别人要我写,而是按捺不住激情,自己要写”。他有着以文学书写伟大时代的抱负,“我愿意用共同奋斗创造的丰碑来概括。丰碑,不是石碑,是口碑,是建在亿万人民的心中。我必须写出这部作品。时代需要这样的作品,读者呼唤这样的作品,如果我不写出来,就对不起自己作为一个作家的良知、使命和责任”。
只有讲真话、抒真情,作品才能经得起时间和历史的检验。刘庆邦说:“所写的必须是真心诚意,灌注的必须是真性情。有的人跟文字打了一辈子交道,可能没有一个字是属于他的。而有的人,哪怕一辈子只写一封信,那封信所使用的文字就有可能属于他。因为他在字里行间倾注了自己的真实感情,给文字打上了自己心灵的烙印。”在《花灯调》中,他对笔下的人物向家明投入了自己的真挚情感。他不吝于赞美向家明的优点,也不隐藏她的弱点,通过她爱哭,遇到事情会情绪上头、难以自控的性格,来凸显人物性情的“真”:老农不愿让出自家土地修公路时,向家明哭了;为了争取高粱收购项目被迫跟酒厂毛经理喝了一杯酒,不胜酒力的她立马情绪崩溃,“脸色发白,头仰靠在沙发背上,闭着双眼,眼泪正顺着眼角漉漉地往下流”;接受记者采访时泪飞如雨,泣不成声;母亲去世,她精神坍塌,哭得瘫软在地……除此之外,她到秦希明家祝贺乔迁,吃饭时偷摸喂狗的行为显得情趣盎然,对家人任性的细节也让这个形象更加真实立体、丰满感人,作品的“真气”也就更趋饱满。
求真还体现在作品没有一味地沉湎在诗意田园的营造之中,而是也触及了一些具有一定普遍性的现实问题。比如,向家明因病到医院检查,从赵医生口中得知有个别人想方设法托熟人找关系,让医院出虚假证明,以逃避工作任务;有人到村里嘴上讲得很真诚,实际上却是为了牟利,满足个人利益;也借向家明父亲之口表达出对虚浮行为的反感和警惕等。对现实问题适时而适当的揭示,体现出作家善于以辩证思维、系统思维看待社会发展进程,善于以建设性思维来推动时代进步,从而更充分地实现文学“熏、浸、刺、提”的功能和价值。
(作者:肖炜,系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