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性视野下的作战筹划

■杨志谋

引  言

自战争产生以来，洞悉战争规律、筹划设计作战便是历代军事家孜孜不倦的追求。现代战争条件下，指挥员及其指挥机关对作战行动进行整体运筹与谋划设计，需要正视战争作为典型复杂系统的特点，切实把准战争复杂性要求，研透战争复杂性原理并用好复杂性相关理论作支撑。

把准作战筹划的复杂性要求

战争系统的复杂性特点决定了作战筹划的组织模式，要求作战筹划必须是多级联动、多链闭环、实时应变和多轮滚动筹划。

作战单元适应性要求多级联动筹划。现代战争体系因信息化、智能化技术的深度运用，较之以往战争系统间联系更加紧密。为了适应体系演化，作战单元能够根据环境变化调整自身的结构，客观上便增加了体系复杂性。作战单元适应性既是应对战场态势迅速变化的客观需要，也是武器装备发展的必然驱动结果，更是发挥各级指挥员主动性的实际举措。作战单元适应性决定了现代战争筹划模式需要从集中筹划转变为多级联动筹划。从近几年的局部战争来看，集中筹划的时效性优势由于信息深度融合和指控系统的快速发展而逐步弱化，依托一体化指挥信息系统的多级联动筹划机制更能合理分配作战任务、协调各类作战资源、发挥联合作战效能。

作战信息交互要求杀伤链闭环筹划。作战单元间的高频信息交互是战争复杂性的重要来源之一。作战信息交互网络可以抽象为由发现、定位、跟踪、瞄准、交战、评估等节点构成的“杀伤网”。实现“消灭敌人，保存自己”作战目的的前提是，尽可能多和快地构建杀伤链闭环，确保信息能够按需、按序运转。随着时敏目标的不断升级强化，杀伤链闭环时间要求越来越短，作战筹划要求更快速的数据链路、更简洁的筹划流程、更精细的筹划方案，从全域空间中优选作战资源，动态构建多条主用、备用杀伤链，确保筹划结果能够实现动态盯瞄、瞬时打击。

作战过程不确定性要求战中实时筹划。战争系统的状态演变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偶然性，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如同“蝴蝶效应”一样，战争系统中任一节点的扰动都可能改变演化过程，初始条件的极小偏差或外部输入的细微干预都会导致战争演化结果的极大差异。同时，战争过程的不确定性还会随着战争智能化水平的提高而不断增加。未来战争，战场空间空前广阔，无人作战力量将大规模使用，战争极有可能出现新的演化分支。基于预案的全面预先筹划模式将难以适应智能化战争的发展，作战过程不确定性要求应更加注重战中实时筹划，筹划人员需要在兵力机动、火力突击、联合防抗等行动中全程参与、及时修案，确保计划能够及时应变。

作战态势多变性要求多轮滚动筹划。传统作战体系可通过人的活动来有意识地影响体系演化方向。然而，现代战争体系的自主性极大增强，除少数关键活动有人介入外，体系的自主演化方向难以控制，既可以趋于稳定，也可能趋向崩溃。因此，作战筹划必须符合战场实际，及时对作战指导、作战目标选择、作战阶段划分等内容作出适应性调整。指挥员一方面要使用“短期细、长期粗”的多阶段筹划方法，克服传统上一轮计划全部执行完毕再启动筹划的弊端，紧盯战场变化，一旦态势出现波动或出现可加速实现作战目的的战机，及时启动下一轮次筹划。多轮滚动筹划方法能够衔接正在执行的计划和未来中短期计划，可以有效适应部队执行情况和环境的变化。

研透作战筹划的复杂性原理

复杂性原理是开展作战筹划需要遵循的最为基础的原理。作战筹划中，既要关注作战单元的静态指标，更要关注执行主体的适应能力；既要寻找筹划的确定性关键变量，更要积极应对作战过程带来的不确定性；既要极限发挥武器装备的客观战技性能，更要发挥指挥团队的主观思维能力。

作战分析应关注作战体系的自适应性。传统作战分析通过对比敌情、我情、战场环境，分析兵力数量、装备性能、地形优劣等指标，判断整体战场态势。这种分析方法虽然关照了数量、大小等线性指标，但受限于其静态的、固化的视角，对战争系统的能动性、环境适应性和动态演化性关注不足。实际上，战争系统并非由静态的、相互割裂的要素组成，而是由一系列充满活力的主体构成，主体之间不断适应和交互决定了系统的功能。同时，指挥员的判断、一线作战人员的执行力等也是系统自适应性的重要方面。上甘岭战役中，如果从双方装备数量和性能等纸面实力上推断，志愿军将无法获胜。然而，现实却是志愿军牢牢守住了阵地，歼敌2.5万余人。上甘岭战役，可以称之为作战体系自适应性充分发挥的光辉典范。

方案制订应着重寻找确定性关键变量。重心分析是穿透战争迷雾的重要理论方法，其借鉴物体所受重力中心的观点，将筹划重点归结为集中力量隐蔽己方重心、打击敌人重心。作战重心通常包括关键兵力、关键地域、指挥系统、通信枢纽等。然而，各国军队对作战重心定义多样、边界模糊、难以快速辨识，无法满足高强度对抗下的新型战争要求。战争复杂系统的设计应尽可能避免抽象、避免模糊，在具体的战略、战役、战术层次，改变僵化的重心分析思维，围绕确定性关键问题设计作战行动。辽沈战役中，塔山就是确定性关键变量。守好了塔山，就阻滞了敌人支援锦州，攻下了锦州，就能实现“关门打狗”的战略布局。

计划拟制重点在于应对系统的不确定性。作战计划拟制既要能够将方案中原则性、方向性、区域性、指导性的内容转化为可计算、可执行、可仿真的行动要素，也要能够快速地应对各种不确定情况的发生。由此可见，作战方案和作战计划的本质区别不是内容的精细程度，而是对于“确定性”的把握。方案中的原则、规则、决心、目标等要素不应频繁变化，计划要能够根据态势变化进行快速调整。计划拟制就是要最大可能获取情报信息优势，灵活处理突发情况，在每一个具体行动中获取战场的胜势。

推演评估关键在于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战争系统的高复杂性决定了推演评估是作战筹划必不可少的环节，同时也决定了作战推演系统只能一定程度模拟战争，推演并不能保证结果的唯一性和正确性。因此，推演评估的过程比结果更加重要，其应以辅助指挥员和指挥机关更加深入地认识和理解战争为目的，切勿过度纠结于结果是否准确。在设计相关推演系统时应关注战争复杂性的影响，根据作战层次选择适当的模型粒度，充分吸收现有人工智能前沿成果，时刻保持“人在回路”，确保指挥员的意图能够被正确地领会和执行。

用好支撑筹划的复杂性理论

近年来，作战数据、作战分析、评估决策、网信体系等领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大数据、大博弈、微服务等复杂性理论已在多场局部战争中探索应用，为作战筹划创新升级提供了新的支撑。

众筹情报，大数据涌现价值。随着大数据、云计算等技术的普及，越来越多的传统节点可以通过高速信息传输网络接入战场，使得作战体系规模增大、要素增多，体系复杂性进一步提高。近些年的局部战争中，出现了普通民众使用手机软件拍照并上传周边敌军兵力状态的现象。作战人员在后台使用大数据分析后，能够获取经过分类和标记的高质量结构化情报信息，再经过订单式指挥模式，快速发起打击。大数据为情报众筹提供了“底座”，改变传统情报工作专业力量负责、专有链路传递、专业系统分析的模式，使得情报分析从集中走向分散、从封闭走向开放。

深筹构想，大博弈塑造均衡。当前，战争形态加速向信息化智能化方向演变，多维战场空间融为一体，战略、战役、战术行动界限趋于模糊，如若没有大博弈思维将难以把握战争脉络。作战构想不仅要因敌而变，更要做到在战争的因果关系网络中找到博弈均衡点。作战单元的适应性既是复杂性的来源，也可以作为作战筹划的着力因素。在作战构想中，适应性表现为战争双方都以对方的策略为前提，双方都反复调整自己的战法招数。这就需要采用博弈理论，识别并消解冲突、找出符合指挥员意图的高收益枢纽态势及其实现途径。只有深筹构想，才能真正明确想要达成什么效果，采取什么作战样式能够达成效果，从而下好“先手棋”。

联筹行动，组合优化辅助决策。深度联合是现代战争复杂性的重要演变趋势之一，近年来不断涌现的“多域战”“全域战”等都是联合作战的深化。物理域、信息域和社会域的单元通过网信体系以前所未有的紧密度集成起来，为指挥员提供了无数种兵力、火力和战法组合。行动筹划在现有条件下求解最优组合或组合集，筹划的目的是辅助指挥员决策，筹划成果既要明确单个作战单元“如何执行”，更要明确单元之间“如何联合”。因此，只有引入前沿组合优化等决策分析理论，才能根据指挥员指挥风格制订出最大收益、最小风险等多套相对独立的作战方案。

快筹变情，微服务架构提质增效。传统理解任务、判断情况、形成方案、定下决心、制订计划的筹划流程已无法满足战中筹划的快速筹划需求。只有依赖具有大规模数据和模型支撑的快速筹划与规划系统，才有可能在分钟级甚至秒级时限内完成作战行动的规划和作战指令生成，并借助互联互通的信息传输系统快速直达平台末端。而且，相对于传统面向服务架构理论，微服务架构粒度更细、部署更快捷、集成更方便，能够以敏捷、灵活的形式提高战场资源使用效率，增加筹划系统韧性，实现作战筹划整体运筹、快速运筹、高效运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