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马衔山
■李攀奇
来丹丹绘
傍晚时分,我到达马衔山脚下的休整点。原计划次日清晨上山,不料夜里接到山上雷达站的电话,告知山顶正飘雪,上山计划恐需推迟。次日清晨,阳光洒满山峦,我再次询问山上情况,得到的回复是:大雪已经覆盖了山路。
马衔山,坐落于陇右黄土高原,海拔3600多米,地势险峻,天气多变,气压与含氧量仅及平原的60%。我此行的目的地——马衔山模范雷达站,便矗立于这山巅上。
数日之后,我再次乘车出发。谁知刚启程便被告知山顶突现浓雾,能见度不足3米,行车无望,行程再度搁浅。
这短短数里的山路,竟接连让我吃了两次“闭门羹”,我心中不禁生出好奇,更添了几分登顶的渴望。
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车子沿着山间蜿蜒的小径缓缓而上。说是“路”,其实不过是一条狭窄的土道,宽仅三四米,一侧紧贴着陡峭的山体,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幸而驾驶员经验丰富,他神色平静地告诉我,这条路他已经开车走了好几年。
沿途,车子需经过数十道弯,每至急弯,驾驶员都会贴心地提醒我握紧扶手;而当道路趋于平缓,他又会提醒我备好相机,捕捉即将映入眼帘的牦牛的身影。哪里路况崎岖、哪里风景如画、哪里是风口,他的心中似乎藏着一幅详尽的地图。
临近山顶,我远远望见一只巨大的被涂成迷彩绿的“雷达球”矗立天际。进入营区,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一排平房映入眼帘,那便是战士们生活与学习的场所。
走进平房,一股暖意迎面扑来。一排展柜立在门口,我一样样看过去:装备零件、工具、奖章……“这只靴子怎么这么破,只剩下一半了呀?”我顿时愣住了,展柜里竟然摆着半只靴子——只剩下前脚掌,后脚掌则不见了。
“这是我们站里有名的半只靴子。”身旁的汪指导员缓缓讲述道。那年,山上遭遇了三天三夜的暴风雪,积雪深及腰间,上山的道路被完全阻断。为尽快恢复通行,官兵不顾严寒,顶风冒雪展开抗雪救灾工作。暴风雪过后,时任站长在巡查营区时,发现了这只被战士穿裂的作战靴。他被官兵战天斗地的精神深深打动,便将这半只靴子留存下来。
“这个故事还有后续呢!”汪指导员指着展柜里的一朵毛线织成的花朵继续说道,“后来,有官兵家属来队,听说了这个故事,感动于官兵的英勇无畏,便亲手织了这朵花送给连队。”
我眼前一亮,回想起上山途中,曾瞥见一大簇小白花。只是当时着急赶路,没来得及细看。此刻想来,这朵针织花与路上的小白花极为相似。
汪指导员告诉我,当地人将这种花称为顶冰花,寓意着即便在冰雪覆盖的恶劣环境中也能绽放美丽。
顶冰花——多么贴切的名字。我想,它也象征着这里的官兵,无论面临何种艰难险阻,都能傲然挺立、勇往直前。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暗,第一天的采访也接近尾声。我正准备下山时,群山之间突然涌起一片雪雾。冷风裹挟着浓密的乌云从远方席卷而来,山腰的雾气也迅速攀升、扩散,整个营区仿佛被一条灰白色的巨型毯子覆盖。刹那间,四周变得模糊不清。
这样的能见度,即便是步行也难以辨认方向,更别提行车了。我意识到,今晚或许要留宿在这里了。
“你可是我们这里留宿的第一位女记者啊!”汪指导员笑着说道。由于山上自然条件恶劣、营房有限,来访者通常都是当天往返。即便是家属来队,也只是住在山下的休整点。说着,他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了我,自己则搬去隔壁的班宿舍暂住。
我环顾这间不足5平方米的宿舍,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几本专业教材,再无其他摆设,倒是床头一句标语十分醒目:扎根高山、不辱使命、恪尽职守、建功立业。
夜里,我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我慌忙打开窗户想要一探究竟,狂风席卷着雨点扑面而来。电闪雷鸣间,我看见官兵三三两两地冲向阵地,有的甚至来不及披上雨衣,便被狂风暴雨裹挟进一片迷蒙之中。
我关上窗户,冲出房间,恰巧遇见在门厅指挥的汪指导员。
“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焦急地问。
“雨势太大了!我们必须立即赶到阵地上做好防雷电措施,确保信号畅通无阻。”他简短地回应后,便转身冲进雨幕之中。
这排平房瞬间变得空荡荡的,所有的宿舍门都大敞着,被子都被掀开一半。不难想象,官兵一定是在睡梦中被紧急召唤,匆匆披上衣服便奔向自己的战位。
雨势愈发猛烈,风声也更加肆虐,密集的雨线狠狠砸向地面,风吹动窗户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过了一段时间,我又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此时已不再如先前那般急促,而是有序地回到房间。接着,传来陆陆续续的关门声,营区再次恢复平静。
那之后,狂风暴雨依然在肆虐,但我睡得很安稳。因为我知道,官兵都已经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