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魂
■薛培政
“哎,老伙计们——走啊,咱们到大槐树下升旗去!”雨霁的早晨,太阳露出了笑靥,在静谧的大山深处,回荡着一位老者沧桑的声音。
刘家凹村头,老长安习惯性地整理好身上的衣服后,便手拄拐杖,挺起胸脯,拖着那条装有假肢的左腿,郑重地扛起国旗,朝不远处那棵国槐树走去。阳光透过国槐枝叶的缝隙,在幽深的山坳里洒落下点点金黄。少顷,老长安唱起了夹杂着浓重方言的国歌,他边行着军礼,边拉动着自制滑轮,将国旗徐徐升到了旗杆顶端。
突然刮起了一阵风,望着迎风招展的旗子,老长安咧开没剩几颗牙的嘴笑了。刘家凹村上了岁数的人都知道,几十年了,只要不刮狂风不下冰雹,老长安的国旗都会照常升起——他把那旗看成是他的命。
老长安是从战场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按他自己的话说,他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老人经受过战火的摧残,目睹过战友的牺牲,现在日子好了,他始终忘不了他们。老人常唠叨,旗有灵性,那上面染着杨连长、老班长、大个李和小东北等无数烈士的鲜血哩。
“冲——冲啊!”虽然大半辈子过去了,老长安的耳边仍时常响起冲锋号声,仿佛还能听到那些战友呼喊着冲向敌军阵地。他说他的眼前始终有面战旗在挥舞;那旗鲜红如血,映着战友们明亮又愤怒的目光,和着嘹亮的冲锋号在战火缭绕的风中猎猎作响,让他热血沸腾。
80多年前的抗日烽火,燃烧在神州大地。只有百十户人家的刘家凹村,一次走出了8名热血青年。他们奔向根据地去当了八路军,其中就有不满15岁、瞒着母亲报名参军的小长安。
那是一个夏日雨后的早晨,对鲁西南某城日军占领区发起总攻的战斗即将打响,连长把小长安带到了团长跟前。大胡子团长望着身材结实的小长安点了点头:“嗯,我看这小子是块打旗的料,就是他了!”随后,团长将战旗交到他手中,朗声道:“人在旗在,部队冲锋到哪儿,战旗就要跟到哪儿。只要尖刀队撕开口子,你就要给我义无反顾地冲到前头去,要把我们的战旗插到城头的最顶端!”
“是!保证完成任务!”从那时起,一股热血灌注了长安的全身——他成了一名冲锋在前的旗手。
往后的日子里,只要听到冲锋号响起,他就会像一头敏捷的猎豹,高举战旗跃出战壕,迎着弹雨冲向敌阵,直到把胜利的旗帜插上阵地。
如同那面千疮百孔的战旗,作为旗手的长安,在血与火的洗礼中,身上留下了累累伤痕,还因触雷失去了左腿……后来,他离开了休养所,戴着假肢、拄着拐杖又回到了故乡刘家凹。
他再也没有走出过大山,带回的那些军功章也尘封在了柜子里。唯一陪伴他左右的,是一面五星红旗。
“把红旗扛起来!人在旗在,旗在阵地在!信心在,胜利就在!小鬼子都被我们打回老家了,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回到家乡担任了村支书的长安,又在家乡那座座荒山上摆开战场,带领乡亲们打响了脱贫致富的翻身仗。每次向荒山进军,他的动员令都会让人血脉偾张。靠着当年那股拼劲儿,他带领全村老少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进入耄耋之年的老长安,再也爬不上村子对面的犄角岭了。但老人的心劲还在,喜欢与人“摆古”,讲过去与红军有关的那些事。老长安每次讲故事总少不了要讲“钢八连”,开头便是“那是钢铁的连队”。每当讲到“攻必克、守必坚,打到哪里就把胜利的旗帜插到哪里”的口号时,老长安声如洪钟,眼神亮得灼人。
许多刘家凹人,就这样听着老长安的故事长大了,有的上了大学,有的参了军,有的外出务工,有的离开大山、创业去了外地。但老长安口中的故事仍滋养着他们。
你看!那面五星红旗又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