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画”相融:让边关军魂“烙”进受众心中
摘 要:中国反映边防的文字最早可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唐朝是边塞诗发展的黄金年代。岑参作为唐代最具有代表性的边塞诗人之一,其诗歌中诗“画”相融的显著特点给人以强烈的感染力,把边关军魂深深“烙”进了千千万万的读者心中。其创作经验对边海防报道写作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关键词:岑参;边塞诗;诗“画”相融;边海防报道
有国就有边。中国反映边防的文字最早可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在秦汉时期已经大量出现。唐朝作为边塞诗发展的黄金年代,涌现了陈子昂、王翰、王之涣、王昌龄、李颀、李白、王维、崔颢、高适、常建、杜甫、岑参、李益等杰出诗人。其中岑参以近百首边塞诗的量,以《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这两首经典之作与高适的《燕歌行》成“三足鼎立”,成为唐代最具有代表性的边塞诗人之一。
纵观岑参的边塞诗,充满豪情气概的“画面”,真可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诗与“画”融为一体。这种“融”,既是一种表现形式,更是情感的抒发、思想的升华,把边关军魂深深“烙”进了千千万万的读者心中,镌刻在历史的长河里,成为中华民族文学宝库里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本文试图总结岑参边塞诗创作的主要特点及受人喜爱的原因,以期为边海防报道写作提供借鉴参考。
一、“从体验中来,从阅历里出”,善将情感思想挥洒于边塞奇伟之风物
古人说“无论诗歌与长行文字,俱以意为主”,“意”是情感是思想。朱光潜先生说情感必须化为思想才可以表现得出,表现思想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用抽象的概念,一种是用具体的意象。通讯这类文章揭示思想、表达情感,最好是通过描绘情感和思想所由生的具体情境,让读者通过“具体”去领会“抽象”。岑参边塞诗最突出的一个特点就是善于将自己的情感思想挥洒于绮丽多姿的异域风光。读岑诗,往往会在第一时间被他所描绘的边塞风物所吸引。这里黄沙莽莽(“白草磨天涯,胡沙莽茫茫”),大雪漫漫(“天山雪云常不开,千峰万岭雪崔嵬”),狂风怒吼(“赤亭多飘风,鼓怒不可当”),冰川百丈(“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有炽热的火山(“火云满山凝未开,飞鸟千里不敢来”),沸腾的热海(“侧闻阴山胡儿语,西头热海水如煮”)。这些奇景异物是身处内地者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而人性之常,总是乐于接触新鲜、尤其是新奇的风物光景,岑参又擅长“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便总能以景夺人。这正是他作品中“画”的凸显。
但他并不只是写景,他诗中的景是为其思想和情感服务的。名篇《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是以自然环境的恶劣和军情的紧急,反衬唐军将领的能征善战、威风凛凛,从而侧面烘托唐朝大军的威武雄壮。写“情”表“意”,“悲即言悲,喜即言喜”往往并非最上乘,而看似描景,实为达意,使“情”“景”互为表里,景愈真则情更切,才越发增强作品打动人心的魅力。这正是岑参作品诗“画”相融的精髓。
钱钟书在他的文艺论著《通感》一文中指出:“在日常经验里,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个官能的领域可以不分界限。颜色似乎会有温度,声音似乎会有形象,冷暖似乎会有重量,气味似乎会有体质。”“通感”的一个重要功用是能近取譬、以近喻远,即借用一种人们更加熟悉、更加有切近之感的事物来完成对相对陌生、不易诉说的事物的表达。作家常用自然界的各种事物来作为人物内心活动的象征,即是在借自然的动静变化来“通感”人物的思想感情。因为人的认识活动,一般是从感觉、知觉到表象,进而形成概念、判断和推理。诉诸“形象”的景是从人的感觉出发的,更加接近一般人的日常生活体验,因此以写景为起点来完成对“抽象”之情(理)的表达,更加符合人的认知规律,也就更容易被人理解和接受。在写景中抒情,将抒情和写景有机结合,达到情景交融,诗与“画”融为一体,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上升到“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这是岑参边塞诗非常突出的艺术特色。
岑参的诗尽管是文学作品,但也是边关生活的再现和升华,对军事新闻写作是有深刻启示作用的。边海防新闻写作,特别是通讯写作,一样需要通过摹画典型环境来表现官兵情操。一定的环境是人物活动展开的空间和基础,人物的物质活动和生命情感都以此为基点渐次生发。脱离典型环境,人物的精气神就很难得到完善的呈现。新闻记者常常试图在作品中完成对形而上的精神世界的抽象,这个时候将人物放置于具象的典型环境中进行表现,是达成目的的重要手段。回眸我军军事新闻史上的名篇,我们不难发现这一规律。
1948年的中秋夜,我军向长春孤城发动了一次政治攻心战。穆青的通讯《月夜寒箫》生动再现了我军“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风采,其中的“典型环境”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明月高升,“低沉的箫声,便从我军阵地上响了起来,调子非常凄凉,尤其是在夜里,在长春孤城的近旁,那声音就更显得叫人心酸。”三五之夜,月圆尽望,寒箫呜咽,动人心魄。不直写,但敌军深陷重围、孤立无援、饥饿难耐、人心动摇、斗志尽丧已是可想而知。果然不久,长春守敌一部分起义,大部分投降。
岑参和穆青都因为出色地将典型风物和自然环境融入到作品中而取得创作的成功。而要在创作上达到这样的境界,最基本的条件是深入一线,切身感受。惟其如此,笔端涌动的文字才是真实的而非想象的,具体的而非概括的,生动的而非呆板的,富有生机、活力四射的而非拾人牙慧、空洞无物的。郑振铎评价岑参时说:“岑参是开、天时代最富于异国情调的诗人。”他是“以秀挺的笔调,介绍整个西陲、热海给我们的。唐人咏边塞诗颇多,类皆捕风捉影。他却句句从体验中来,从阅历里出”。“从体验中来,从阅历里出”是岑参整个边塞诗的生命力之所在,也是其诗“画”相融的灵魂之所在。
二、逸兴遄飞,一往无前,热情讴歌保土卫边之壮志豪情
《文心雕龙·物色》讲:“情以物迁,辞以情发。”如上所述,大多数作家着墨于自然之景,并不单单是为了写景,更重要的是以景起“兴”,融情于景,借景抒发对人生境遇、历史兴衰的思考和感悟。岑参的边塞诗之所以首屈一指,不仅仅在于他描摹了边塞异域风物的雄奇壮美,更因为他写出了大唐边关将士从军出塞、保土卫边的“盛唐气象”,读之催人奋进、令人神往。
受时代潮流的熏染和影响,盛唐诗文常常呈现出历史上升期国民所特有的奋发有为的精神力量。岑参边塞诗所表现的边关将士不畏艰辛、建功立业的壮志豪情,就是这种力量的最好代表。《初过陇山途中呈宇文判官》一诗写道:“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也知塞垣苦,岂为妻子谋。”诗中所反映的功业情怀上升为一种英雄意识,他们蔑视平庸、崇拜英雄、渴望建立英雄勋业。岑参两度出塞,久佐戎幕,他将人生理想寄托于横戈跃马、驰骋疆场的军旅生活:“一闻边烽动,万里忽争先”“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用我们今天的眼光来看,岑参既是一名战地记者,更是一名战士,也正是这样的双重身份,当热血在胸中澎湃之时,大唐将士卫国戍边、豪气干云的真情流露动人心弦,令人肃然起敬。
岑参的边塞诗能始终保持诗“画”相融的风格,还在于他特别善于刻画大唐军队威武雄壮的出征行军场面。《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和《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是这方面的杰作。“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将出征元帅比作“汉家大将”,用烟尘纷飞来表现千军万马奔腾向前的壮观场面,金戈铁马如在眼前;“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战鼓催征,雪海翻涌,呼号嘹亮,排山倒海,“雪海涌”“阴山动”让读者感受到大唐军队所向披靡、无往不前的气势直冲云霄。
边关将士抗击敌军的英勇形象是岑参着力较多的另一个主题,也是他诗“画”相融风格的一个突出表现。“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这一句用生动的细节描写刻画了一位意志坚定、不畏艰苦的将军形象:边塞夜深,寒风凛冽,风头如刀,吹面如割,将军身先士卒、披坚执锐,带领军纪严明的队伍披星戴月,奔赴战场。这样的军队如何能不打胜仗?这样的军队如何不令敌人心生寒意?所以,作者最后写道:“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清代方东树赞叹:“奇才奇气,奇情逸发,令人心神一快!”
盛唐以前的征戍诗大多以边地苦寒和士卒劳苦为创作主题,哀愁凄凉是其主基调。岑参却能别开生面,一扫传统边塞诗之阴霾,另辟出一番新意来。面对残酷的战争、恶劣的自然环境,岑参不以为苦,反而抱着一种欣赏的眼光,传达出一种积极向上的态度。“态度决定一切”,岑参的这种态度不正是新时代军事记者应当具备的吗?在《天山雪歌送萧治归京》里:“晻霭寒氛万里凝,阑干阴崖千丈冰。将军狐裘卧不暖,都护宝刀冻欲断。”寒氛万里,冰崖千丈,狐裘无法御寒保暖,宝刀都要快被冰冻断裂。如此糟糕的边塞寒冬,本可能让人恼怒抓狂,但诗人笔锋一转,写道:“正是天山雪下时,送君走马归京师。雪中何以赠君别,惟有青青松树枝。”凛凛生寒,砭人肌骨的冰天雪地中,点染出一枝青青松树枝,令人眼前一亮,精神一振。“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作者虽然没有明写边关将士不怕苦、不畏难的思想境界,但他们浪漫主义的乐观精神和不屈不挠的斗争品格在青松翠柏的辉映下却格外耀眼。“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其奋发豪迈的战斗精神更在这“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奇情奇景中得到拓展和升华。
壮志豪情是军旅之魂,也是盛唐时代精神的体现。壮志豪情使人情绪鼓舞,热血沸腾,激起人奋勇前行的热情与信心,是新时代强国强军必不可少的英雄气概。新时代的人民军队正阔步迈向世界一流军队的行列,热情讴歌人民军队胜敌之气概、胜战之气概、胜利之气概是军队媒体的题中应有之义。上述岑参边塞诗表现盛唐边关将士壮志豪情的气势和境界,为我们抒写新时代强军精神提供了有益经验,值得我们深入体味。
三、一体同心,与子同袍,切身体察边关将士之喜怒哀乐
鲁迅先生有首诗:“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笑者,回眸时看小於菟。”没有感情的人不一定是真的豪杰,怜爱孩子怎见得就不是大丈夫?在山林里兴风狂啸的老虎,还时时回过头来看顾小老虎。从古至今,卫国戍边的将士们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同时他们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个人的情感需求。岑参的边塞诗不仅从集体主义视角出发,热情洋溢地歌颂边关将士的英雄气概,也善于体察他们怀乡思亲、别情愁绪、宴聚欢饮等一般情感,并能将其合情合理地表达出来。因为有了常人之思、切近之感,所以更能打动读者、引发共鸣。这也是他的作品诗“画”相融的魅力所在。
久居苦寒之地,离家万里之遥,边关将士不免闻曲落泪、望月思乡。岑参的《凉州馆中与诸判官夜集》集中表现了这种情感。“弯弯月出挂城头,城头月出照凉州。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琵琶一曲堪肠断,风萧萧兮夜漫漫。”夜凉如水,寒风劲吹,一弯新月,独上孤城,正在这“塞迥心怯,乡遥梦迷”的时刻,触动人心的琵琶声在萧萧晚风、茫茫夜色中响起。此情此景,叫人如何不想家?不管是身处边地的将士,还是一般读者,都会被这鲜明的形象、凄清的氛围所感染。然而,诗人没有就此消沉哀怨、叹老嗟卑,却在对这种情感的超越中实现了一种人生的升华,他接着写道:“河西幕中多故人,故人别来三五春。花门楼前见秋草,岂能贫贱相看老。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秋草枯荣相继,岁月催人,不能在哀怨中任时光白白流逝。在怀乡最切之时,与故园旧交开怀畅饮,共述人生理想、家国情怀,反倒生发出一种不甘沉沦、奋发图强的豪迈来。
岑参作品诗“画”相融所达到的情感的超越,实现了“小我”与“大我”的和谐,个人情思与家国天下的统一,也是边关将士内心情感和理想志向的真实写照。这启示我们,国与家、公与私,这两方面的关系不仅不矛盾,反而是相辅相成,相互促进的。偏废任何一端,都不符合人之常情、事之常理,都是不可取的。一方面,我们要高扬爱国主义旗帜,着力表现边防官兵从军戍边、为国奉献的崇高精神;另一方面,我们也要具有人本主义的关怀,深入了解官兵的所思所想,合理表达他们的喜怒哀乐。只有将两者有机统一起来,我们的作品才能“上承天宇,下接地气”,更具生机活力,才能得到更多受众的认可。
在岑参的诗作中,边关将士的乐观精神和浪漫主义,不仅体现在英勇杀敌的战场上,也洋溢在他们积极开朗的生活态度中。食材匮乏,但有与众不同的美味珍馐:“浑炙犁牛烹野驼,交河美酒归叵罗”;人烟稀少,却有别具特色的民族音乐和绝妙舞姿:“琵琶长笛曲相和,羌儿胡雏齐唱歌”“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环境艰苦,也有惹人爱怜、超凡脱俗的奇花异卉:“叶六瓣,花九房。夜掩朝开多异香,何不生彼中国兮生西方”;而最重要的,是有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的同袍战友:“与子且携手,不愁前路修”“脱鞍暂入酒家垆,送君万里西击胡”。“双双愁泪沾马毛,飒飒胡沙迸人面”,即使身处这样常人难以忍受的环境中,诗人以其独具之慧眼,披沙拣金,依旧捕捉到了边关将士昂扬向上、热爱生活的精神境界。这种浓郁的生活气息,真挚的战友情谊,让充满艰辛的边塞军旅迸发出别样的光彩。而这些,同样闪耀在今天的边防官兵身上,能否出色地将它们表现出来,是对每一位军事新闻工作者的要求和考验。
经过岁月的冲刷和历史的淘洗,大凡流传至今而仍能为人们所青睐的优秀作品,总具有一些沟通古今人心的“永恒性”内容。黑格尔说:“在这类作品中形成内容核心的毕竟不是这些题材本身,而是艺术家主体方面的构思和创作加工所灌注的生气和灵魂,是反映在作品里的艺术家的心灵,这个心灵所提供的不仅是外在事物的复写,而是他自己和他内心的生活。”毫无疑问,岑参的边塞诗就是“他自己和他内心的生活”,他于天宝八年出塞安西,入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幕,历时3年;天宝十三年再度出塞,为安西、北庭节度使封常清幕僚,又历时3年。两次深入西部腹地,万里行军,经历血与火、死与生的磨练,这是他能够写下流传千古的边塞诗名作的最重要的条件之一—生活是所有创作的源泉。同时,他又用一颗“艺术家的心灵”观照了边塞将士开拓进取不惧险阻的气派、豪放乐观顽强自信的性格,并用生动的语言把这种在艰苦环境中铸造的硬汉子精神形象地表现出来,使之具有“生气和灵魂”,从而成为不朽的经典。
四、结 语
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新时代卫国戍边官兵继承了一代代戍边官兵的优良传统,用血肉之躯筑起钢铁长城,他们的英雄事迹可歌可泣。大力颂扬那些浴血奋战并且用生命和鲜血换来胜利的勇士,是军事新闻工作者责无旁贷的崇高使命。如何讲好边海防官兵故事,传承卫国戍边精神,如何在广大人民群众中间引发共鸣、形成共识,进而凝聚全民族爱国拥军、团结奋进的磅礴伟力,是每一位军事新闻工作者需要时时思考的现实问题。中国古代的边塞诗与当今的边海防新闻虽然在表现形式和功能作用上有所差异,但两者能够深入人心、发人感喟的内在机理相通。以岑参为代表的边塞诗人创作了大量的边塞诗作,为我们积累了丰富的创作经验。积极继承这笔宝贵财富,既汲取精华,又与时俱进,深入发掘新时代边海防官兵的新精神新风貌,努力做到古为今用、返本开新,将有助于推出更多言之有文、行而弥远的军事新闻佳作。
(作者单位:国防大学军事文化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