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兵连有了“士兵程序员”
■解放军报记者 张磊峰 特约记者 李佳豪
又一批高学历新兵来了，第77集团军某旅营区迎来了许多新面孔。
“无论学士、硕士还是博士，你们首先是一名战士。”在下连定岗前的教育课上，该旅某营营长并没有提及这句“老话”，而是改口道：“你们是一名战士，但也不要忘记自己同样是学士、硕士和博士。”
这位营长对于高学历士兵看法的转变，始于该营上等兵张志强。
张志强在本科及研究生期间学习计算机专业，对计算机编程技术熟稔于心。在新兵个人简历上，他这样写道：“熟练掌握多种汇编语言编程，曾参与多款软件开发。”
“除了编程，你还有啥特长？我是指在部队能用得上的特长。”在与张志强谈心时，营长问道。闻此，张志强感到纳闷：“我只擅长编程，难道程序员在部队就没有用武之地吗？”
“咱营是主战营，你们的主要职责是练好手中武器。至于编程，那是院校和科研机构的事，和咱离得很远。”营长对张志强说，“从今天起，踏踏实实当好一名步兵。”
新兵定岗时，机关考虑高学历士兵的专业特长和个人意愿，将通信专业新兵分至指挥通信连，将机械专业新兵分至修理连……可是纵观全旅，似乎没有需要编程技能的岗位，在征得张志强本人同意后，旅人力资源科将他分到步兵连。
去年初，有官兵反映炊事班伙食保障质量下降。营长打算组织问卷调查，征集伙食改进意见。此时，张志强主动找到营长说：“我可以开发一款软件，让战友每餐后对菜品进行打分。通过数据分析，就可以找到大家口味偏好的‘最大公约数’。”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营长同意了张志强的想法。不久，一款名为“军营点评”的软件应运而生。每次就餐完毕，官兵都可以在连队信息终端上对菜品进行评分，并给出具体意见。
这款软件一经上线，受到官兵欢迎。根据战友的评分结果，炊事班将几道“一星”菜品从食谱上删除，并结合大家意见对菜品进行改进。在随后的伙食满意度调查中，该营名列全旅第一名。
随后，张志强对软件进行了升级。这样一来，炊事员不仅可以对每餐的营养成分进行定量分析，其他官兵也能在周末及节假日对食谱提出个性化需求……
战士制作自主创新设备。
如今的步兵连战士张志强，拥有了一份“官方认证”的兼职工作：旅队“首席士兵程序员”。在旅机关的支持下，他牵头成立起工作室，并与其他几名熟悉编程的战友，先后推出了“线上请销假系统”“公用物资盘点程序”等软件，极大提升了办公效率。
谈及此事，该旅领导感触颇深：“当前，越来越多高学历士兵参军入伍，我们要善于用发展的眼光看待他们，充分发掘他们的才能和潜力，让这些高素质人才掌握的专长为部队所用。”
追踪“斜杠士兵”计划的来龙去脉
■解放军报记者 张磊峰 特约记者 李佳豪 通讯员 张建平
第77集团军某部在机动途中。
近年来，随着兵员结构不断调整，越来越多高学历青年参军入伍。然而受岗位编制、专业配置等因素影响，他们中有不少人无法走上对口岗位。
“如何让这些高学历士兵找到用武之地，充分发挥他们的才干？”带着这样的思考，第77集团军探索实施“斜杠士兵”计划，鼓励高学历士兵在训练工作之余，充分发挥自身专长。
“何为‘斜杠’？就是指同一个人同时有不同的身份。譬如，一个年轻人在从事编程工作的同时，又是一名兼职技术员，他的身份就可以被描述为‘程序员/技术员’，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斜杠青年’。”该集团军领导告诉记者，“一名高学历士兵在当好合格步枪手的同时，也可以在连队当好一名兼职心理咨询师。如此，他们就可以尝试将自己的专业技能，应用到部队建设中。”
战士们对这种“兼职工作”充满了探索意识。该集团军领导说：“与其要求官兵立足本职岗位，‘多思考部队需要我做些啥’，不如鼓励他们发挥自身特长，主动探索‘我能为部队做些啥’。”
炮手兼网页开发员、通信员兼情景课导演、医务兵兼文化课教员、文书兼机械设计师……在该集团军采访期间，记者结识了许多“斜杠士兵”，真切地感受到他们带入军营的阵阵新风。
高学历士兵的“贡献值”在哪里
几年前，在制订新兵分配定岗方案时，第77集团军某旅人力资源科科长突然眼前一亮：新兵肖月的档案显示，他毕业于某知名大学，学的是机械设计专业，曾多次参加全国大学生机械设计大赛并获得名次。
将全旅士兵岗位编制筛选了一遍后，这位科长发现，没有任何岗位能与他的专业完全匹配，他不禁有些为难：“应该怎样让这位高学历士兵在部队发挥光和热？”
考虑到专业的相似性，这位科长在征求肖月意愿后，将他分配到修理连。宣读命令时，他特意嘱托肖月：“你是咱旅组建以来第一名高学历士兵，好好干，干出点名堂出来！”
中士陈宵（左）、二级上士李双双一起展示他们设计的水火箭。
几年过去，来到修理连的肖月如同“石沉大海”。除了高学历的“光环”外，肖月对连队建设的“贡献值”并没有预期高。
“修理连个人三等功推荐人选：连部文书、中士肖月……”再次见到肖月的名字，是在基层上报的立功受奖名单中。此前，这位科长曾一度以为这个“好苗子”已经退伍离开部队。
仔细阅读这份推荐立功人员名单，这位科长看到肖月的主要事迹一栏上写着：“该同志充分发挥个人特长，在工作中大胆创新，主动引入3D打印技术，有效提升装备维修效率。”
怀着好奇心，记者来到修理连一探究竟。当时，肖月正坐在电脑前，利用工程制图软件，绘制某装备零件的机械加工图纸。
“将这份图纸导入数控终端后，3D打印设备就可根据图纸将零件‘打印’出来。”说着，他带领记者钻入一台搭载有3D打印设备的野战抢修方舱进行展示，“目前，我们已将全旅多型装备的零件图纸绘制完成，可以很快完成部分替代零件制作。”
“假如某台装备在作战中受损，但没有零件进行替换。利用它，就能够以3D打印的方式加工出临时替代零件，实现战场快速抢修。”谈及自己的工作成果，肖月颇为自豪。
聊起初到修理连的日子，肖月话语中透着失落：“就好比让家装设计师去装修现场贴瓷砖，我学的专业在连队根本派不上用场。”
考虑到肖月能够熟练使用计算机和办公软件，连长将他安排在文书岗位。肖月笑着说：“战友们经过各类培训掌握修理技能，与其在工间里递扳手、拧螺丝，当文书也算为连队做贡献了。”
随后，一次经历让肖月萌生了重拾专业技能的决心。一名修理技师匆匆跑到连部，请肖月帮忙打印一张“零件领取申请单”。看到零件名称，他随口问道：“班长，这么简单的零件，还要向生产厂家申请领取吗？”
那名技师则告诉他，该零件尺寸特殊、精度要求高，库房中没有现成备用品，只能请生产厂家定做。
一瞬间，肖月想到大学时接触的3D打印技术。他将这个零件的加工图纸绘出来，并利用周末请假来到驻地某设计室，借用他们的设备将这个零件制作出来。
那天，肖月带着零件出现在修理间，战友们一脸惊讶：“这比厂家发货快多了！”
了解到这个零件背后的故事，连长心生想法：“我们不妨也搞一台设备来，再出现类似情况，就不用求助于厂家了。”经过立项论证，旅队很快通过了修理连购买3D打印设备的申请。就这样，除文书这份本职工作外，肖月有了一个新名头：连队机械设计师。
激活高学历士兵的高素质
随着3D打印技术在训练中发挥作用，肖月的名气越来越大。听到肖月的故事后，某旅炮手、大学生士兵王超杰深受启发。
王超杰在大学读的是网页设计专业。和肖月一样，初到军营时，他也感到所学技术“在连队派不上用场”。
经过申请，王超杰在业余时间编写出了“连队训练成绩定量分析”“官兵民主测评及问卷调查自动化统计”等几个强军网小程序。
起初，这几个小程序只是在连队范围内应用。尝到了便捷化办公的甜头，不少官兵开始分享使用经验，这些程序逐渐在集团军所属各部队推广开来。
“高学历士兵给部队带来新鲜血液，也将阵阵新风带进军营。”随着这些程序的走红，王超杰也进入集团军领导的视线，“作为带兵人，我们该如何用好这些高素质人才，让这阵风刮得更久、更猛烈些？”
为掌握高学历士兵在部队的工作情况，该集团军人力资源处做了一次统计。结果显示：受岗位编制等因素影响，相当比例的高学历士兵存在专业不对口情况。在这些高学历士兵中，超过80%的人渴望利用自身特长为连队建设做贡献……
战士们一起研究计算机编程。
“高学历人才参军入伍，却无法充分施展才干，这无疑是对教育和人力资源的浪费。”该集团军人力资源处处长告诉记者，“‘高学历’‘高素质’绝不是贴在士兵身上的‘门面标签’，只有让这些人才真正发挥作用，才符合我们吸收他们入伍的初衷。”
该集团军研究决定实施“斜杠士兵”计划，鼓励高学历士兵在干好本职工作之余，主动利用专业特长为部队建设做贡献；部队各级积极为高学历士兵提供场地、经费、时间、政策等支持，以此激发“斜杠士兵”的能动性、创造性。
“斜杠士兵”计划实施后，某旅通信兵、大学生士兵徐嘉敏，很快就确定了自己在连队的“兼职方向”：“有声读物播音员”。播音主持专业毕业的徐嘉敏，每天利用业余时间朗读名著佳作，再上传至局域网，从而帮助战友“阅读”书籍。
后来，在连队指导员的建议下，徐嘉敏还当上了“旅史馆解说员”，为更多战友讲述红色故事，起到很好效果。
“‘斜杠士兵’的本职是士兵，因此‘兼职工作’更应服务于主责主业。”该集团军领导说，“鼓励高学历士兵发挥自身才干，并非放任其自由发展，而是要通过教育引导，让他们把精力投入到部队建设中。”
一个计划带来一串成果
吃过晚饭，某旅中士韩腾如往常一样走进机关火力科，开始在自己“专属工位”上忙碌起来。
在韩腾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道道代码和一串串字符。“这些是什么？”面对记者的发问，他笑着答道：“是炮弹和炸点。”
看到记者疑惑的表情，韩腾说：“这是在利用算法对火炮射击进行仿真模拟。通过计算，就能得知不同战斗部在不同炸点、对不同目标的毁伤效能。”
韩腾在大学就读的是仿真工程专业，入伍后成了一名装甲步兵。“斜杠士兵”计划实施后，在领导的鼓励和支持下，韩腾将自己所学专业应用于火力毁伤评估。
“其实原理很简单，你可以将火炮打击目标看做是一道方程式，只要确定了计算规则，使用何种弹药、命中何种目标，最终造成毁伤效果是可以计算得出的。”短短一句话，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难。
为确定所谓的“计算规则”，韩腾翻阅了10余本相关书籍后，意识到如此大的工作量，仅靠个人力量无法完成。
“我想对火力毁伤效能进行建模，有没有同道中人想参与？”抱着试一试的想法，韩腾在局域网论坛上发出“英雄帖”。一时间应者云集，报名的战友中既有名校数学专业毕业生，也有曾获得过建模大赛奖项的爱好者，还有统计学专业在校生。
很快，一个名为“数胜”的工作室应运而生。
“所谓‘数胜’，就是利用数据制胜。”韩腾说，“我们采取定量分析的办法，能够更加有效地评估火力毁伤效能。”
建模师、算法设计师、程序员……训练之余，这些来自全旅不同岗位的士兵汇聚在一起各展所长，历时半年之久，最终成功建立起某型火炮火力毁伤效能评估模型。
“根据仿真模拟，对某目标进行打击，这样的毁伤效果可能更好。”在“数胜”工作室建议下，该旅炮兵营对某火力打击方式进行实验论证，最终发现毁伤结果与仿真数据基本吻合。自此，这个士兵工作室名声大振。
“仿真、建模、统计学分析……这些学术学科，在一个个‘斜杠士兵’的创新运用下，为部队建设发挥出应有作用。”该集团军领导告诉记者，经过一年多的运行和探索，越来越多的“斜杠士兵”相继涌现，成为战斗力建设新“增长极”。
某旅步战车车长兼士兵工业设计师于学文，先后发明“安全射界提示装置”等装置，成果被装备生产厂家应用；某旅狙击手兼士兵数据分析员张旭，撰写学术文章，成为官兵提升射击精度的辅助教材；某旅步兵班长兼士兵编剧赵明飞，创作《一入网贷深似海》等10余个情境教育课剧本；某旅通信兵兼士兵心理辅导员唐梦畅，利用业余时间开设心理疏导服务站……
聆听一个个“斜杠士兵”的故事，记者切实感受到高学历士兵为部队建设带来的新变化、新成果。
（采访中得到姜瑞、胡浪、马耀辉、拓峰、张勋协助，特此致谢。本文图片由张建平、李崟成拍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