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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这样到了这里。中国正在经历势不可挡的城市化,但像他这样的人朝着一个相反的方向,走到了国家的末梢,让高耸入云的喜马拉雅山暂时阻隔了人生其他的可能性。
从40年前的改革开放开始,这个国家发生了人类史上最大规模的迁徙,几亿人从农村迁居到城市。得益于经济的起飞,这些人比前人吃的苦头更少而拥有的人生选择更多,这对征兵带来了一定的冲击。
余刚记得,当年他参军前,母亲对他提出的第一条希望是争取在部队留下,“能从穿胶鞋的换成穿皮鞋的更好”。
“我们那个时候,想尽一切办法要留在这里。现在国家条件好了,出去打工也不是很差的出路。”
2011年,中国修改了《兵役法》,考虑因素之一就是不少适龄者优先选择升学和就业,“兵员文化素质在低层次上徘徊”。有关服役年龄、大学生参军方面的条款都作了修改。
自那以后,陇这个地方迎来的大学生日益增多,以前连读过高中的人都少见。年龄放宽后,生于2000年的一代人于2017年开始抵达,2000年12月出生的匡扬武是其中之一。
匡扬武原本要去开挖掘机,像他一样,大多数人原本已经或即将坐在“世界工厂”的不同工位上,从这支驻军的构成就能看到分工。他们大都出身于农村或小镇,但已告别农业。他们在饮料厂打工,在电子厂打工,在小餐馆打工。刘东洋短暂地当过护士,唐银学了半年汽车维修,从内地部队转来的刘佳在大专学过几个月的“机电一体化”,一个叫谢厚毅的中专毕业生说,自己本来有很大可能去城里那些正在装修的高楼里做水电工。
有人是出于对从军的长期向往;有人“打工打到不想打了”;有人是由家人代填了兵役登记表;有人纯粹认为当兵很酷,或者“想要八块腹肌”……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他们从四面八方,把自己发射到了边陲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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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来没多久,匡扬武购买了一个剃须刀。这里很多人的购物清单上都包括人生中第一个剃须刀。第一次需要刮去胡须是长大的一个标志。生于1970年代的余刚在这里长大,1980年代的杨祥国也是如此,现在轮到2000年出生的匡扬武。
军旅生活是另一把剃刀。匡扬武变壮了,而一个外号“胖子”的人很快成了瘦子。相当一部分人把病毒分子结构一样的夸张发型留在了老家。长辈原本就对这种染过色、桀骜不驯的发型缺乏耐心。经过剃刀的一次次修理——有时在入伍地和服役地分别修理一次,这些发型变成了整齐划一的板寸,连人的气质都修剪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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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月12日,西藏自治区山南军分区,边防某营官兵在相互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