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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月10日,西藏自治区,山南军分区边防某营官兵,执行巡逻任务的战士出征前。
这条路上的一个传统,不知始于何年,一直传到了今天:巡逻者每人左臂会系一根红布条。余刚说,红布条从实用角度是一个便于辨认的记号,同时在心理上是一个寓意平安的信号。以前物资紧缺,大家撕布条时都很小心。
前些年,连里的一个习惯是巡逻前让写遗书。遗书存在留给家人的“后留包”里。
杨祥国忘了写过多少遗书。他十八岁那年第一次留下遗言,很慎重地写了两封,一封给父母,一封给暗恋过的中学同学。十八岁的遗言里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嘱咐爸妈保重身体,以及告诉那个有点像演员李若彤的女孩,他曾是那样自卑和懦弱而没有表白。
天长日久,他很快写到“没什么感觉了”。到后来不知还能写些什么,就照抄过去的遗书,换个日期。他记得别人的一封遗书里只写了五个字:“我一定回来。”
杨祥国带过的藏族士兵白玛坚增说,自己从没想过巡逻时牺牲,“我们都觉得肯定不会出事。”
“我没有想过是因为,随时都是准备着,没必要去想。”杨祥国说。
但一些做法表明他对这个问题有所考虑。他是独子,在父亲九年前因病去世后,他鼓励母亲抚养了亲戚家的一个女孩。
他解释说,每个人都会想到牺牲——就算不去想,不代表没有看法。军人本身就意味着牺牲,毫无怨言的那种。“自然而然的事儿你就觉得没必要想了。”
余刚并非独子,他承认做过最坏的打算:万一那一天到来,至少父母还有兄弟姐妹照顾。
团长谷毅认为,这里存在某种一茬一茬人“战天斗地”、前仆后继所形成的魂和魄,“它是语言文字无法完整表述的”。年轻人来到这里,会被无形的东西感染,形成一种自觉。这种自觉难以言喻。
“有什么秘密呢?你也会默默无闻地坚守。”余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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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所有人来说,巡逻之路最具吸引力的地方莫过于终点,他们所说的“展国旗”——也就是上级所确定的宣示主权的地方。
杨祥国说,走到那里,再苦再累,腰杆会不自觉地挺到最直,军姿应该是“最标准的时候”,因为清楚地知道自己代表的是中国。谷毅猜测,或许是“这种荣誉让人上瘾”。
“和平年代有无形的战场。”母科说,很多人觉得当兵的吃军饷却“什么事都不干”,“我在网上看到过这些言论。没有部队在这儿守着,国家能安宁吗?”
“展国旗”的时刻,所有人集合,拉开一面国旗,打开摄像机。指挥官在镜头前向上级报告:“现在是北京时间”某年某月某时某分,巡逻分队经过了几天几夜到达指定地域……
那一刻到来时,每个人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整理武器装备和着装,他们会拉好拉链,翻出领花,饱受脱发困扰的人甚至会仔细地用军帽遮住发际,以最佳形象示人。
“展国旗”时,李声松会有身后十几亿双眼睛看着自己的感觉。即使不远处的情况不明,气氛十分紧张。“好像整个中国在当我的后盾,我后面有十三亿人,有什么可怕的?”
程金虎认为那时有一种“丰收的喜悦”,他的四川同乡、22岁的唐银则说,那是觉得“当兵很值”的时候。“你到那个地方很累,但是国旗展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好了。”
唐银尝试过这样向老家的朋友介绍自己的工作:“你现在能够安稳地坐在这里吃饭、坐在那里打牌,是因为我们的存在。”
宣示主权时,指挥官会带领大家喊一些号子,诸如“祖国万岁,人民万岁”“祖国必胜,人民必胜”。
在2017年一个这样的时刻,指挥官带头喊了一句:“我们站立的地方是——”
“中国!”人们高声回答、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