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1月8日这一天,下午3点30分。运载新兵的军用列车缓缓开进工兵十团所在地的营口站。
工程兵十团官兵,在团首长带领下,提前排列整齐的队伍等候在车站的月台上。车一进站,月台上的锣鼓就响成一片,“热烈欢迎新战友”的口号声此起彼伏。
新战友们排着队过来了。一个个新兵,掩不住喜悦、激动和生分。雷锋拎着他的红皮箱和包裹走在队伍里。靳悟先营长把他单独叫出列,带到团政委韩万金和团长吴海山面前。靳营长向韩万金和吴海山敬了个礼,韩万金还礼后说:“老靳,你辛苦了!”靳营长回头指着雷锋向团首长汇报:“我说的那个特殊兵就是他,在车上已经被大家推选为新兵代表了。”
韩万金和吴海山以欣喜的心情打量着雷锋,个子明显比别人矮,小号军装穿在他身上,还显肥大,特别是他拎着的红皮箱,还有他帽子底下露出的“刘海儿”,特点鲜明,稚气而又可爱。韩万金望着站在他面前的雷锋,问:“你叫什么名字?”
雷锋放下红皮箱,敬了个礼:“报告首长,我叫雷锋!”雷锋的湖南话,加上人声嘈杂,没让韩万金听得很清楚,他又问了一遍:“叫什么?”雷锋大声地回答:“雷锋,打雷的雷,冲锋的锋!”韩万金这回听清了,很满意这个新兵的回答。吴海山对雷锋说:“好!你的名字好响亮啊!”靳悟先向首长汇报了,就是这个雷锋一会儿要代表新兵在欢迎大会上发言。韩万金对雷锋说:“一会儿开大会,你得代表新兵讲话,有准备吗?”雷锋响亮地回答:“首长有准备!”雷锋由于激动,把“首长”和“有准备”连在一起说了。韩万金由于喜欢,竟和这个新兵开起玩笑:“首长当然有准备,我问你是不是有准备?”雷锋涨红着脸,一本正经地回答:“报告首长,新兵雷锋有准备!”韩万金说:“有准备就好。入列!”雷锋响亮地回答:“是!”说完,拎起红皮箱,跑上几步,跟上了队伍。韩万金和吴海山还在望着雷锋的背影。靳营长问:“怎么样?”韩万金故意打哑谜:“什么怎么样?”靳营长已经知道首长对他们把雷锋带回军营是满意的,是赞成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戴明章趁韩万金政委与身旁接兵干部寒暄时,单独向吴海山团长说了自己心里仍觉得不托底的事情,称自己在这次接兵中犯了一个错误。没等他说完,吴海山团长以十分惊诧的口气打断了他的话说:“什么事儿?”戴明章立即说:“我接了一个还没有政审表的兵,他叫雷锋。”听完了戴明章的这句话,吴海山团长才松了一口气,好像是安慰部下,很和气地对戴明章说:“不就是你昨天傍晚打电话向我报告的那件事吗?不要紧,我知道了,由我负责。”这句话,让戴明章倍感温暖。
三个新兵连陆续下车后,迅速地整顿好了队伍,由团值班员指挥,按新兵队伍在前,老战士连队在后的顺序走出车站,直奔团里的大操场,就在那里举行了“热烈欢迎新战友大会”。
会上,吴海山团长代表团党委、团首长及全团官兵讲了话,主要是对新战友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吴海山向新战友们简要地介绍了十团光荣的战斗历程以及当前的任务,同时对新战友们提出了一些希望和要求。
老战士代表、全团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四连班长任佐芝在欢迎大会上讲话,表示决心要和新战友一道,团结奋斗,为创造更多的“四好连队”“五好战士”,为完成团的各项任务而做出最大的努力。
临到新战士代表讲话了,在从辽阳开出的列车上,就拟定了新战士代表讲话的人选,这就是特殊入伍的雷锋。只见雷锋从新兵队列里不慌不忙、非常沉着、从容地走出来。走上主席台,他先面向主席台上的几位团首长敬了个礼,又面向会场上的新老战友敬了个礼。
“敬爱的首长和老大哥同志们,现在我代表新战士讲话。”刚开了个头,他手上准备好的讲稿,就被风吹乱了,一时怎么也展不平。主持人担心他讲砸了,正想帮他摆弄一下,战士的上衣是两个兜的,很小,在上端。但见他把讲稿一团,塞进了裤兜儿,他冲着话筒来了个即席发言。
“我们这些新战士,能在六十年代刚刚开始的日子里,穿上军装,扛起枪杆,都有说不出的高兴。我们当中有工人,有社员,也有学生,来自四面八方,可我们只有一个心眼,那就是学好本领,保卫祖国,当个像样的兵。刚才团首长讲话,希望我们人人争当五好战士。依我说,有在座的首长教导,有老同志帮助,莫说五好,就是十好八好的,也不在话下……”
讲到这里,台上的首长和底下的新老战友笑声四起,为雷锋发言自己觉察不到的幽默和新兵对部队正规提法的不熟悉而发出阵阵笑声。雷锋此时还蒙在鼓里,一时间显得有点慌乱,但他很快就镇静下来,嘴巴往前凑了凑,瞪着眼睛说:“大家笑什么呀,我讲的全是实话!”他转身向团首长敬了个军礼,全场响起一片热烈鼓励的掌声。雷锋从容地走回到新兵的队列里。在台上,吴海山团长高兴地说:“好,这个小战士个头不高,讲起话来蛮有精神!”韩万金政委也夸赞地说:“好,讲得好!”
根据团首长的指示,戴明章在雷锋入伍的最初几天,专程去辽阳为几名入伍新兵团员办理组织关系的转换手续,更主要的任务是补办雷锋的政审材料。他把有关雷锋政审方面的情况弄清并补办之后回到团里,在参谋长、政治处主任和相关的宣传、保卫部门参加的汇报会上,他把雷锋档案的情况,及弓长岭矿当初为什么不出具政审表的过程,李书记如何舍不得雷锋走,等等,一五一十作了详细介绍,这才解除了大家的疑虑。首长和同志们更加觉得雷锋是一个“好苗子”,他参军前,在鞍钢化工总厂和弓长岭焦化厂的一贯表现,充分证明了他的政治思想基础好,在部队这座大熔炉里,定会炼成一块好钢。
雷锋进了军营,就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境界,开启了人生的新天地。
在3月10日这一天,雷锋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在今天的电影里,我看到英勇的革命战士黄继光。他为了党和人民的事业,为了人类的解放而献出了自己最宝贵的生命!他这种为了党和人民的事业而牺牲了自己的崇高精神是值得我永远学习的。”
他在日记本的扉页上,贴着英雄黄继光的像,在空白处,雷锋写了一段誓言:“我永远向您学习,英雄的战士黄继光!为了党和人民的事业,就是入火海上刀山,我心甘情愿,头断骨碎,身红心赤,永远不变。”在朝鲜战场上,黄继光用胸膛堵住了敌人的枪眼,他和手托炸药包舍身炸掉敌人碉堡开辟胜利道路的董存瑞一样,成为人民战士的荣誉坐标。翻开入伍后的第一本日记,雷锋下定决心写出属于自己的鲜红的篇章!
在营口的营房里,雷锋开始了新兵的生活。从老百姓到军人,有一道坎儿,每个新兵都要翻过。
新兵的宿舍,火炉烧得旺旺的,令人感到在严寒的冬日里的温暖。
以往当工人的时候,那只红皮箱就放在床铺底下,可是在这新兵连,随身带来的箱包,一律都得放进储藏室,东西不能随便乱放。在新兵连连长、指导员、排长、班长的帮助下,那个褥单,被抹得特平,新发的黄被子,给叠得四四方方,楞是楞,角是角,成了名副其实的“豆腐块”。衣,帽,鞋,挎包,脸盆,牙缸,也都各有其位,摆放得横平竖直,井井有条。
入伍前,雷锋总爱仰戴帽子,露出额前的“流海”。当兵了,这“流海”就违规了。有一回,刚进营门,雷锋撞见了负责行政管理的副团长,这位副团长一眼就看到了他那仰戴着的帽子和额头上的刘海儿,说他男不男、女不女,有碍军容。责令他立即把帽子戴正,把头发剪短,前面的头发要塞进帽子里,不能露出来。雷锋照办,丝毫不含糊。
基础训练的课目第一个就是队列。即便是最伟大的将军,军旅生涯正规的第一步,也是在班长的口令下迈出去的。
雷锋个儿小,列队站在排尾。立正,稍息,报数,看齐,各种转法、走法,一招一式都做得干净利落,受到了老兵薛三元班长的称赞,说雷锋是一个标准战士。
对于雷锋来说,难度就在另一个课目投弹上。手榴弹投掷,要求投得远,投得准。投到三十五米及格,四十米良好,五十米优秀。个儿小体单的雷锋在这个课目上不占优势。
这是冬天的早晨,大操场上竖立着“苦练杀敌本领,誓死保卫祖国”的大字标语牌,新兵连在组织投弹训练。
下雪之后,雪是停了,风还是很大,而且特别的冷。
班长薛三元组织全班按大小个儿排成一列,从大个儿试投。人家庞春学一出手,对面记成绩的战士喊:“51米!”大庞呵呵地笑着,骄傲地摇着胳膊。众惊喜,叫好。于泉洋投了个36米。乔安山弯弯腰,活动一会儿,投了个38米。他不相信他只投这么点儿米数,自己跑去看了看,不服气地要再重投,没能获准。
薛班长喊:“雷锋出列!”
雷锋从班长手里接过教练弹,运足了气,使大劲撇了出去。对面报成绩的战士喊:“28米!”雷锋戳在那儿,傻了眼。全班战友鸦雀无声,薛班长眉头紧皱。队列里开始了悄悄的议论。大庞说:“我早说过,是条件问题。”于泉洋问:“什么条件?”大庞说:“自然条件呗。身体条件不行,个头儿在那儿摆着。”于泉洋说:“这可咋整?”乔安山看着雷锋,给他打气:“别怕。再练吧!”班长无语,欲往回带队伍。雷锋喊一声:“报告!”接着请求:“我再试试!”他没等班长回答就跑到前面,抓起一颗教练弹,咬牙侧身,铆足了劲儿投了出去。他自己跑去看。乔安山关切地问:“多少啊?”雷锋蔫蔫地答:“27米。”于泉洋说:“还不如刚才那下子了呢!”大庞说:“个儿小属于‘自然灾害’,得多练啊!”乔安山没吱声。雷锋不服输地说:“班长!让我再投一次!”薛班长说:“好了好了,不要再投了。入列!”雷锋答:“是!”薛班长喊着口令:“向右——转!跑步——走!”
晚上,在新兵连的寝室里,薛班长看着雷锋说:“咱班投弹能不能过关,就看你的了。别人问题都不大。你看大庞,你看乔安山,你看于泉洋,哪个不比你壮实?你这么单薄,确实不容易,可先天的条件也可以通过后天的努力去改变它,你得抓紧练。我重点帮你。”雷锋直点头:“班长,我明白,我明白。”
皓月当空。夜幕下灯光闪闪的可爱的军营。悠扬动听的熄灯号刚刚响过,营房的窗口一盏盏灯光逐渐熄灭,只有月光轻轻洒入这寂静的营区。
在进入夜间作息时间的新兵连寝室里,一张床上,有个人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他就是雷锋。
雷锋悄悄爬起来,穿上棉衣,戴上棉帽,拎上一颗教练弹,悄悄走出寝室的门,走向月光下的大操场。
整个大操场,只有他一个人。他投弹,投过来,自己跑过去捡弹再跑回来。
雷锋在有沙坑的单杠训练场,独自一人做引体向上,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做到第六个就不行了,又重来,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雷锋做不下去了。他恨自己不行,打自己的胳膊。
雷锋悄悄回到有月光的寝室,他钻进被窝,打着手电翻本子,往日记本上写了两行字:
愿你做暴风雨中的松柏,
不做温室里的弱苗!
第二天早晨,嘹亮的起床号声骤然响起,雷锋穿衣后急速地往外跑,手里攥着一枚教练手榴弹。薛三元班长问他:“雷锋!你干什么?”雷锋回答:“练投弹。”班长说:“今天早上跑五公里!你不要去了,指导员通知你出黑板报。”雷锋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教练手榴弹。
雷锋整了整军装,来到连部。他在门口喊了声:“报告!”里面喊:“进!”雷锋推门进来,他想给指导员敬礼,右手臂明显抬不到位。
指导员心疼地说:“看看,礼都敬不好了吧?练得过于猛了吧?”
雷锋不好意思地问:“昨晚……指导员知道了?”指导员笑笑:“浑身的劲儿要匀乎着用,一锹挖不出一口井来,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一宿也练不成个投弹能手。要按客观规律来。如果实在因客观原因投不及格,也不必有负担。在困难面前不退缩、不服输的精神,比什么都重要。渡过了难关,就是一个光荣的革命战士了。你遇到的困难,也是许多新战友都遇到了或都会遇到的。来,咱们搞一期黑板报,专门针对训练中的这个难题。我这里有一点儿报刊文章剪贴,给你做参考,中心意思是帮助大家渡过难关,不要被困难吓倒,也不要蛮干,用正确的观点和科学的方法对待困难。给,拿着!”指导员交给雷锋一沓资料,还有彩色粉笔、黑板擦。雷锋精神抖擞地答一声:“是!”然后他接过资料和粉笔等物,又要抬起那只已肿胀的胳膊敬礼,指导员按住了他的手,没让他把右手举起来。新兵连指导员来福生鼓励雷锋苦练的劲头,同时指出,不能蛮干,要讲究训练的方法,科学地练,苦练,还要巧练。指导员告诉他,练投弹不能光练投弹,投弹需要臂力,需要腰的灵活,蹲,跑,跳,引体向上,要配合,要全面提高身体素质,要动脑子。
指导员的话对雷锋有很大启发。投弹不及格不能背思想包袱,要苦练加巧练。
晚上连队自由活动时间,连队营房外面耸立着一块大黑板,战士们兴致勃勃地围着黑板报看。雷锋却悄悄地从连队宿舍走出来,走向了月光下的大操场。只有他一个人在这儿练投弹。他投来投去。投一次,跑过去看看;再投,再跑过去看看米数。
远处,熄灯号响了。他像是一点也没听见似的,仍在投,越投兴致越高。雪花从天上轻轻地飘落。雷锋似无察觉,仍在雪中投弹。薛三元班长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在一边看着他。等他又一次投掷完毕,跑过去捡弹时,早有另一只手把弹捡了起来。雷锋抬头见是班长,激动地喊一声:“班长!”
班长亲切地问:“你没听见熄灯号吗?”雷锋惊讶地:“没有啊!这么快就到熄灯时间了?”班长告诉他:“现在又过去一个小时了,快回去休息。”
雷锋明显的是练在兴头上,恳求地说:“让我再练一会儿吧!”
班长严肃地说:“不行!作息时间不能违反,快去睡觉!”
雷锋严肃地回答:“是!”在往宿舍走的路上,班长问:“有点进步吗?”
雷锋用袖头擦着脸上的汗,欣喜地说:“眼看就过30米了!”
转天在操场上全班教练手榴弹试投,依然是按大小个儿排列。轮到雷锋,他很利落地把弹投了出去。对面报成绩喊:“33米!”大家都给他鼓了掌。大庞也赞扬他:“真看不出来,你还进步得挺快的啊!”乔安山鼓励他:“行,超过及格标准了!”薛班长欣喜地说:“你再加把劲,实弹投掷时候别掉下来,全班要消灭不及格!”雷锋爽快地回答:“放心吧,班长!”
这是新兵连一次野外实弹投掷,30米处有一个“敌堡”,前面有一条沟,“敌堡”是用白灰画的一个大圈儿。
战士们投的是有声响但不伤人的仿真教练弹,每人一枚。这次顺序是从小个往大个排列。
班长喊:“雷锋出列!”
雷锋答:“到!”说完跑步来到投掷线上,运足了劲儿,用很标准的姿势把弹投了出去。
手榴弹在白灰画出的“敌堡”正中炸响。对面看弹着点的战士挥起小旗大声报告:“优秀!”顿时,全班为他欢腾起来!乔安山还紧紧地把他抱起来。接着,乔安山出列,他投得也不错,就是稍偏一点点。对面挥旗报告:“优秀!”大家又是一阵欢呼。紧接着,于泉洋投了个良好。到了大庞,他底气十足、信心十足地把弹投了出去,对面半天没声响。薛班长大声地问:“怎么样啊?”对面喊:“优秀!”大庞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雷锋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声音很大。乔安山关切地问:“小雷,是不是感冒了?”雷锋说:“没事儿,没事儿。”薛班长走过去,摸摸雷锋的额头,心疼地说:“啊!还没事儿呢!这么烫人!”这肯定是风雪天在操场练投弹,一身汗一身汗的,着了凉。
无论是在农场,还是在鞍钢,抑或现在到了部队,凡是遇到难题,雷锋都会在阅读和学习中寻找给予自己信心和勇气的提示。此时,雷锋翻阅自己的日记本,有一段从报纸上抄下来的话,恰好带给他启发:
斗争最艰苦的时候,也就是胜利即将来临的时候,可也是最容易动摇的时候。因此,对每个人来说,这是个考验的关口。经得起考验,顺利地通过这一关,那就成了光荣的革命战士;经不起这一关,那就要成为可耻的逃兵。是光荣的战士,还是可耻的逃兵。那就看你在困难面前有没有坚定不移的信念了。
雷锋从自己从报纸上抄下来的文章里的话获得了力量。现在投弹遇到了一个坎儿,在这个坎儿面前,是勇敢地越过,还是胆怯地退缩?是当一个光荣的革命战士,还是当一个可耻的逃兵?雷锋从这段话中获得了有力的鞭策,坚定了自己克服困难的决心和意志。
认识上的飞跃,让雷锋在实践上更加明确和坚定。
当年,刺杀,射击,投弹,爆破,土工作业,号称“五大技术”,均是步兵战士的看家本领,必须掌握的杀敌手段。手榴弹这个武器,质量低,体积小,造价不高,操作简单容易,作用于五十米以内的中小范围杀伤是有效的。随着科技的发展,榴弹发射器、枪榴弹、火箭筒、反坦克导弹的出现,以及单兵人员保护措施的加强,各种新型装甲战车、主战坦克的防护能力的提高,手榴弹的作用大大减少、降低,以致用处极小。如同骑兵曾是战场上骁勇的队伍,现在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我军有训练、使用手榴弹的传统,就反恐作战而言,进攻型手榴弹也是性价比很高的装备,杀伤力也比较容易控制。
在雷锋当兵的年代,手榴弹的训练是十分重要的课目。
雷锋所在的新兵班班长薛三元,每天早早就起来给新战友把火炉烧旺。有一天,雷锋凌晨站岗归来,受了凉,感觉不适,头晕晕的,身体有点发烧。他没有告诉班长,也没和任何人说,他挺着,坚持做了全天新兵的所有课目。
到了这天夜里,雷锋就觉得自己病了,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
黑黑的屋子里,有一道明亮的手电光照射进来,接着,有轻轻的脚步走到每个新战友的床前。这是荆悟先营长查铺来了。雷锋很机灵,他悄悄把被子一角拉过来遮住了脸,假意睡着了,他不想让首长知道自己身体不舒服。他感觉到自己的被角被轻轻揭开,营长的手在摸他的额头。他没有出声,待营长转身走出去后,他才敢喘大气。
荆营长知道雷锋有点发烧之后,把卫生队值班军医请来了,诊断结果是感冒,给雷锋开了药。荆营长倒杯水,让雷锋把药片服下去,又脱下大衣盖在雷锋的被子上。薛三元班长打了一盆热乎的水,把毛巾在水里投了投,拧了拧,然后放在雷锋额头上,让他快些降温。
“有病可不能硬挺着!”荆营长临走又嘱咐一遍,“好好睡一觉,出身热汗就会好的!”
睡了一觉之后,雷锋觉得好了许多。
早上,雷锋要从床上起来,大庞把他按住了:“班长说了,你得休息。”乔安山给雷锋打来洗脸水,放在床头的一个木凳上,并把热水投过的毛巾,递给雷锋擦脸。薛班长打来一小盆病号饭——荷包蛋面条汤。他扶雷锋坐起来,给雷锋盛了一碗面条汤,汤碗里有一个白里透黄的荷包蛋,清汤上漂着葱花和香油珠儿。雷锋双手端着碗,两行热泪从眼里簌簌地流淌了下来……
雷锋不满七岁就成了孤儿,是本家的六叔奶奶收养了他。为了帮助六叔奶奶家,他常常上山砍柴,可是,当地的柴山都被有钱人家霸占了,不许穷人去砍。他有次到蛇形山砍柴,被地主婆看见了,指着他破口大骂,并抢走了柴刀,他哭喊着要夺回砍柴刀,那地主婆竟举起刀在雷锋的左手背上连砍三刀,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在山路上……
新中国成立后,雷锋结束了孤儿的生涯,过上了人的生活,感受到了社会的温暖……
指导员,薛班长,面条汤,荷包蛋……雷锋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啊流!
他再一次想翻身起来,薛班长告诉他,营长有交代,让他的病好利索了再起来。
新兵教育里有传统课,传统课是团长吴海山亲自给上的。新兵参观了团荣誉室。荣誉室里有那么多的奖旗和奖状,有的奖旗上绣着“名扬川西”,有的绣着“功在黔东南”,有的绣着“万难莫挡英雄连”……吴团长给新兵们讲解每一面奖旗的来历,讲述在枪林弹雨里,在弥漫的硝烟里,前辈的英雄们是怎样勇往直前创造了非凡的团队荣誉,在艰苦的环境里,官兵们如何团结一致,亲如兄弟,上下一心,战胜敌人,战胜困难。
团队历史的荣誉,点亮了雷锋心头那盏灯。他暗暗发誓要继承前辈的光荣传统,并让这传统发扬光大。这传统的大课,雷锋听得极为认真,这是他以后顺利成长的一块坚实的基石。
雷锋对来到十团这个有历史荣誉的团队感到非常幸运,他要在新兵连完成一个老百姓到军人的重要转变。
部队里每一个新兵连,最后都是要解散的。新兵在这里经过检验和培训,有了做一个战士最基本的素质之后,就必然要下到老兵连。
每个新兵都面临着分配,即这个新兵将要分到哪个单位,去当一个什么兵。
接新兵入伍和对新兵进行分配工作,是司令部军务部门的职责。对于1960年入伍的这批新兵的分配工作,经过了七八天认真细致的分类、排队、清理及分发档案、造册,直到一月十八日才基本完成。当年戴明章在日记中写道:“对新兵的分配工作已大体完成。对分配各单位的新兵名册、档案及组织手续均已一一办好。拟在明天进行点名并正式分配给各个单位。姑且说这是接兵工作第二个阶段的结束吧。”“新兵的分配工作好与坏,不只是关系到部队的建设,而且对每个入伍新兵的前途发展将有着重要的影响。”
戴明章参谋提出了新兵分配原则,其中第一条,就是照顾入伍新兵本人原有的技术专长。而雷锋,曾在湖南望城县和鞍山钢铁公司化工总厂、弓长岭矿当过拖拉机手和推土机手。据此,对他理所当然地应该分配给团里技术营的技术一连。因为技术一连的技术装备,都是推土机、刮运机、挖壕犁……活动机械。像雷锋这样已经熟练掌握推土机操作技术的新兵,只要分配给技术一连,可以不经专门培训,就是一名熟练的机械操作手,能直接顶岗位当一名老战士使用。对这一点,戴明章参谋再明白不过了,但是他没有按自己参与制定的新兵分配原则去办事,偏偏把雷锋分配给了运输连,让他学当一名汽车驾驶员。
团里仅有一台首长用的指挥车——苏式嘎斯67吉普车,早已年久失修,勉强维持使用。开这台指挥车的司机龙远才,是一九五五年入伍的贵州天柱县人。这个龙远才是一个入伍五年多的超期服役老兵,随时都可能让他退伍。这位老司机,一直表现很好,在各种复杂困难的条件下保证了首长的安全用车,领导都很满意。如果他一旦退伍,由谁来接替他呢?由于职业的习惯,戴明章深入细致地考虑到了龙远才的接班人问题。他选择了雷锋。想让他参加运输连新驾驶员的训练,只要学好路面驾驶,很快就可以当汽车司机,他懂得内燃机构造原理、机械常识和维修保养等。经过短期培训,可以很快接替龙远才给团首长开小车,这是戴明章让雷锋学开汽车的真实原因。他的这个设想,团里只有参谋长和团长知道。
新兵营营长荆悟先并不知关于雷锋分配的内情,向戴明章参谋提出了质问,雷锋入伍前就是推土机手,直接分到技术一连,完全胜任开推土机的工作,为什么不执行军务参谋自己制定的分配原则呢?荆悟先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他看好了雷锋,新兵营一解散,他就要回到技术营当参谋长去了,雷锋这样的好兵,现成的技术兵,分到技术营是合情合理的呀!但首长已表态,雷锋还是分配到了运输连。
在三月初新兵训练结束的军人大会上,宣布新兵分配方案,明确了雷锋到运输连当汽车兵。在一般新兵看来,来到部队能学开汽车,那是多么理想的一件事啊!有人说:汽车兵是坐着走路、躺着干活,多棒啊!
就在这新兵分配方案宣布后的当口,雷锋向来福生指导员提出了一个问题:“当汽车兵能上前线吗?”来福生反过来问他,你看过电影,没看见志愿军在朝鲜战场上,汽车兵拉着弹药往前线送吗?打起仗来,汽车兵当然要上前线啊!
在雷锋心里,只要打仗能上前线,当什么兵都可以啊。
在即将下老连队的这一天,雷锋诗兴大发,在日记本上写了一首抒情的小诗:
小青年实现了美丽的理想,
第一次穿上了庄严的军装,
急着对照镜子,
心窝里飞出了金凤凰。
党分配他驾驶汽车,
每日就聚精会神坚守在车旁,
将机器擦得像闪光的明镜,
爱护它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
雷锋结束新兵连的生活后,没能马上去运输连报到。这完全是因为他写的这首小诗带来的后果。
在新兵营解散前夕举行的文艺晚会上,有许多新战友表演了自己的才艺,有的唱歌,有的吹口琴,有的说笑话,有的来一段家乡小调,雷锋就把自己写在日记本上的小诗给大家朗诵了一下。
本来雷锋的朗诵也没有赢得比其他战友更多的掌声,朗诵完也就过去了。却未料到,在观众席上坐着的有这个团的俱乐部陈广生主任。俱乐部主任在部队里是一个活跃人物,俗话说:迎来送往,打球照相,说拉弹唱,带头鼓掌。说的大概就是这个角色使命的一部分。雷锋朗诵的时候,俱乐部陈主任注意到,雷锋说自己写了一首小诗,他朗诵得感情很专注,很投入,尽管普通话不是很标准,可看出来这是他本心的体现,是从内心发出来的声音,这是他自己写出来的,说明这小伙子挺有才的。
十团在1960年制定了训练大纲,是全年进行军事训练,可是接到上级的指示,需要移防抚顺,参加社会主义建设,要协助地方建一座钢厂。大部队已经去了,解散前的新兵营和留守的少量官兵还在营口。
雷锋正在收拾东西,新兵连通信员来找雷锋:“指导员让你去一趟。”
雷锋问:“你知道是什么事儿吗?”
通信员说:“团部刚才来电话,让你留下来参加战士演出队。”
雷锋不明白部队还有这么一个单位,疑惑地念叨着:“演——出——队?”
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期,部队群众性文艺活动中很重要的一点,有战士业余演出队。这种业余文艺团体,围绕着部队的中心工作建立和开展活动,军、师、团,三级一般都建立演出队,宣传本部队的模范典型、好人好事,宣传当时的政治时事、方针政策,活跃部队文化生活,密切军民关系和军政关系,兵写兵,兵演兵,吹拉弹唱,形式多样,道具简单,一专多能,闲时成立,忙时解散,为巩固和提高部队战斗力服务,也是发现和展示文艺骨干才能的一个平台。
雷锋所在团战士演出队的排练场,就是团俱乐部年久失修的破旧舞台。大幕关闭后,打着天灯。台上有一些凳子,还有一些简单的道具。三十几名战士演出队员围成一个不规整的半圆儿,有坐着的,有站着的,雷锋坐在一条凳子上。他们在听团俱乐部陈主任作动员。
陈主任说:“部队移防走了,留下一部分人做善后工作,团首长决定成立我们这个演出队,赶排一台节目,代表全团官兵,向地方党政机关和人民群众告别。还有,就是团里一些干部家属,不少是驻地附近几家纺织厂的职工,她们走不了。我们要向有我们干部家属的单位作几场答谢慰问演出,加强军民军政关系。这意义可不小。这次临时组成的演出队成员,不论老兵新兵,大家都是文艺骨干,要团结协作,齐心协力,把节目尽快排出来。大家有信心没有哇?”
众人回答:“有!”
陈主任接着说:“这次我们演出队生活条件差一些,一是因为国家正处在经济困难时期,部队供应紧张些;二是因为不能单独立伙,要和留守处的十几个干部搭伙吃饭,就那么一个炊事员,他也忙不过来,吃好吃坏大家别挑剔。”
电影组组长赵纯业递给陈主任一张纸,陈主任拿着这张纸继续动员:“这次角色分配,我们采取个新办法,八仙过海,各显其能。自己想上哪个节目,就可以报一下,我们统一权衡后再定下来。这叫作自报公议。我们的节目有前两年参加军区工程兵会演获奖的保留节目,有从外头选的传统节目,也有新编的,凑一台晚会是没问题的。一共有十几个节目,我叨咕一下:群口词《开训第一天》,六个人的;小独幕剧《同志之间》,需要四个人;小合唱《辽河边有一群能干的好军嫂》,需要五个人;诗朗诵《老刘的故事》,九个人!这个节目,人比较多。下面,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能力和这么紧的时间,酝酿一下,自告奋勇,想担任哪个节目?”
陈主任话音一落,雷锋迫不及待地举起手,就像他在焦化厂征兵动员的会上抢先发言一样。陈主任很喜欢他的爽快,他的积极性,点他的名:“雷锋!”
雷锋站起来,说:“我报群口词一个,诗朗诵一个,还有,还有小合唱,还有……”
一个队员嘲弄地:“行了行了,你想一个人全包了?”众人笑。
雷锋说:“那就,那就,这几个吧!”众人又笑。
俱乐部陈主任兼演出队队长,住在挂着“九连连部”小玻璃牌的一个屋子,门上贴着“战士演出队队部”字样的红纸。雷锋拎着一个竹皮暖壶敲门。里面喊:“请进!”雷锋推门进去。陈主任正和赵纯业研究角色分配问题。
雷锋给陈主任倒水时说:“主任,全演出队就这一个暖壶,也不够大家喝的呀!早上在伙房打一壶水,几十口人够谁喝的?”
陈主任说:“演出队喝开水的问题,是得想想办法解决。”
赵纯业说:“小雷,我和陈主任这屋有个空床,陈主任说了,让你搬过来,你住的那个屋太挤了。”
雷锋高兴地说:“是!正好我还能给你们当通信员!”当通信员简直成了雷锋的专业和业余的职业。在家乡,他给乡里的彭大叔当过,在望城县委机关大院里,他给书记当过,在辽阳征兵办公室,在新兵营,他都当过,此时,又一次尽显他殷勤服务的本事。
陈主任说:“小雷呀,你报了三四个节目,是不是太多了点儿?弄得过来吗?”
雷锋说:“没事儿,我记性好,保证没问题!”陈主任说:“那就试试看,可别给我砸锅!”
赵纯业持怀疑态度,但没吱声。
晚上,演出队走廊尽头,陈主任端着茶杯走过,见一人背影,那是雷锋拿着几张纸在背词儿。
夜里,陈主任和赵纯业都已睡下,雷锋伏在床上,打着手电看台词,嘴里叨叨咕咕的。
拂晓,天蒙蒙亮。在操场的双杠上,雷锋两腿骑在上面,脚悠荡着,嘴里仍在背词儿。
早晨,九连移防后的空营房,成了演出队员的宿舍兼排练场。
赵纯业在导演排练节目,他说:“站好了,咱们把群口词《开训第一天》的词儿对一下。小杨,从你开始。”小杨说:“时间如箭,”雷锋接着说:“转眼又是一年(雷锋把‘一年’读成‘一连’),”赵纯业摆摆手说:“停!雷锋,一年,记住!是一年,不是一连!”雷锋有点紧张地背着台词儿:“转眼又是一连……”赵纯业强调地辅导他:“一年!一年!”雷锋说不出来。赵纯业不满地说:“好了,下去自己再好好练练。”
这天的下午,演出队员们都在大幕落下的舞台上排练节目,有的跟赵纯业说:“队长啊,一点开水也没有,嗓子都冒烟了呀!”有的说:“早上吃完饭打那点开水,端着碗走二里地,到这儿都凉透了!”赵纯业劝慰地说:“忍耐一下,坚持一下。就这么个条件,咋整?陈主任找过领导,领导说,你们那么点人,一共不到二十天,独立开什么伙?咱们只好凑合凑合了。”
接着,赵纯业开始导演诗朗诵:“下面这个诗朗诵《老刘的故事》,是写抗日战争中的一个平凡的英雄的。大家要把握一种敬仰和怀念的情感。小李,从你开始,排第四小节。”小李开始朗诵:“田野已经荒芜,”有人接:“天空也似悲哭。”雷锋感情投入地接着:“硝烟刚刚飘过这片陈旧(他把‘陈旧’读成‘成就’)的茅屋。”赵纯业直喊:“停!停!什么‘成就’,是‘陈旧’!”雷锋默念着:“成就、成就……嗨!陈旧、成就……队长,让我再练一练,我这普通话,唉!”赵纯业有些不耐烦地说:“好吧!散!十分钟后再集合!”大家散开,雷锋一个人跑到侧幕条后面,练他的“陈旧”去了。
晚上,回到演出队队部,赵纯业向陈主任反映:“我看把他撤换下来得了,九个人的节目,他在里面搅和,硌硌棱棱的,不大合群。他的节目又多,词倒是背得挺溜,就是他的湖南腔调一时改不过来。有的地方还有方言出现。主任,别犹豫了,换人儿吧!”
陈主任说:“人家那么热情,费那么大劲儿把词儿都背下来了,你不让人家上,不好吧?咱又不是前进歌舞团、抗敌话剧团,要求那么高,能凑合就凑合吧!你这个导演多加强点辅导就有了!”
赵纯业不同意:“才不是呢!当初就不该答应他上那么多节目。我得去看看独幕剧改词改得怎么样了。”
陈主任说:“行,你去吧!”
灯下,陈主任正在改写节目,有三个演出队员敲门进来。
陈主任问:“你们有什么事?”
三个队员中的一个说:“我们要求领导动员雷锋别上这几个节目了,他的湖南口音太个别,和我们东北普通话怎么也合不到一块儿去。”
陈主任问:“啊,你们几个老骨干一起来,是不是赵纯业打发你们来的?是他幕后指使的吧?”
三个队员解释道:“不是,绝对不是!我们是为了演出的整体效果。是为集体荣誉着想。”
陈主任说:“我已经和赵纯业说过了,先不动。不能随便打击一个同志的积极性。咱们又不是专业文艺团体,咱是业余,业余演出就不能那么太讲究。业余就是业余,咱们尽量往好里搞。这个问题我再想想,你们先回去吧!”
三个队员怏怏不快地离去。这时,赵纯业急急地进屋来,对陈主任说:“主任,诗朗诵的九个人中午因赶排节目吃饭去晚了,饭凉,菜也凉,吃了一肚子气,和炊事员还吵了一通!闹得都不愉快。炊事员把事捅大了,要撂挑子。”
陈主任下决心地说:“看来,咱们再忙也得轮流排班儿去帮厨了。”
赵纯业同意,说:“这个,我来安排。”
陈主任说:“小赵,我正要找你,雷锋上节目的事,你看到底怎么解决才好?”
赵纯业说:“现在是进退两难。让他上吧,影响其他人的积极性,节目质量也要受影响;不让他上吧,他实在是太积极,太用功了!真不忍心挫伤他的积极性,给他的热情浇冷水……”
这时,雷锋敲门进来,向陈主任敬了个礼,喊一声:“报告!演出队队员雷锋(他读‘雷哼’)有个事情请示!”
陈主任笑了,嘱咐他:“记住,是‘雷锋’的‘锋’,发音是‘刮风’的‘风’,不是‘哼哼呀呀’的‘哼’。”
雷锋认真地说:“雷锋有个事情请示!”
陈主任让他坐下:“慢慢说。”
雷锋请示着:“主任,我要求把我从节目中全撤换下来!”
陈主任与赵纯业对视一下后,说:“这个事嘛……”
雷锋果决地说:“主任!你们别光为我一个人的面子着想!演出效果好坏是演出队的大局。为了大局,我不会有什么想法的。今天我就愉愉快快地打背包回连队。请领导放我走!”
陈主任笑笑说:“你不是闹情绪吧?”
雷锋也笑笑说:“你看我这样儿,像闹情绪吗?”
陈主任说:“小雷,是我把你从新兵连调来的,我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让你回运输连。现在,运输连在抚顺,让你一个人坐火车回连,我们不放心,也不合适。我看你就留在演出队,等这边演出完了,咱们一块去抚顺。只是在这里你就‘失业’了。”
雷锋胸有成竹、斩钉截铁地说:“我肯定不会‘失业’的!”
清早,舞台排练场上,雷锋一人在用拖布拖有灰尘的地板。这排练场面积很大,他拎着水桶,拖一块,挪一下,把拖布头放到水桶里,涮几涮,拎出来再拧干。
早上,在演出队员的宿舍,大通铺上一溜背包,演出队员们都练节目去了,雷锋一个人在整理内务,把搭毛巾绳子上的毛巾弄成一线,搭法统一;把每个人的腰带在背包前一顺水儿摆放整齐;用小笤帚清扫一个个白床单。
上午,在留守处伙房里,雷锋边帮炊事员择菜边唠嗑,他跟炊事员说:“我们演出队一掺和进来,可把你累坏了!一下子多这么多人吃饭,开饭的点儿还不一致,是够戗的!”
炊事员略感宽慰地在淘米:“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其实你们也不容易呀!”
雷锋见伙房墙角放着一把废弃的铁皮水壶,顺手捡起来,问炊事员:“这铁壶能用吗?”
炊事员说:“能用。只是暂时没用处。”
雷锋说:“那就先借我用用。”
下午,在演出队宿舍外面的背风墙角处,雷锋捡来一些破烂:有那把旧的烧水铁壶,一些破砖头、破木头、废报纸、树枝、铁丝。
排练场传出的《百鸟朝凤》的唢呐声悠扬悦耳。
雷锋蹲下来,用红砖头砌了个小炉灶,他把破木头劈一劈,把树枝撅一撅。经他擦洗过的铁水壶焕然一新。水壶放在炉灶上,点燃火。火光映照着雷锋年轻热情的圆脸。他不断地往火底下添树枝和木头,火呼呼地燃烧。
演出队排练现场,赵纯业在导小合唱《辽河边有一群能干的好军嫂》。他指挥起头:“辽河边有一群能干的好军嫂,预备,唱!”众唱:
辽河边有一群能干的好军嫂,
心又红来手又巧,
家里的担子一人挑,
支持丈夫把国保……
这时,雷锋拎着冒着热气的水壶来了。赵纯业下令:“休息十分钟!”雷锋喊:“水来了!”一个个演出队员把自己的水碗、杯子、搪瓷缸拿出来,摆了一溜。雷锋把一个个碗、杯、缸全倒满。有人端起来抢着喝一口,惊喜地喊:“呀,终于喝上热开水了!”另一个演出队员挺明白地说:“这里还泡了胖大海!”雷锋说:“喝点胖大海对嗓子有好处。”有人问:“哪儿来的胖大海?”雷锋说:“这你就别管了!”接着,众人七嘴八舌地冲着雷锋说:“谢谢你!”赵纯业夸奖地说:“雷锋,真有你的!”人们在喜滋滋地端碗喝水。
晚上,陈主任仍在住处改节目,雷锋进来给他倒水。陈主任夸奖地说:“小雷,你果然没‘失业’啊!帮厨,缓解了演出队和炊事员的矛盾,伙食还有所改善;设法给大家烧开水,还自己掏钱买了胖大海,解决了困扰演出队的喝水问题。我代表全体队员感谢你!表扬你!”
雷锋挠挠头说:“这是我应该做的,表扬什么?真想让我‘失业’啊!”
赵纯业有点发愁地说:“陈主任,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咱们一色的黄棉袄,都这样上台行吗?得想办法去借服装了,演工人的,演知识分子的,演农民的……”
陈主任说:“这好办,明天咱们到市剧团去借几套!”
雷锋说:“服装?还用借吗?我这有几件,不知能用上不?”雷锋从床底下拽出红皮箱打开盖儿,陈主任和赵纯业围过来看。雷锋从里面拽出一套深蓝色作业服,说:“这是我在鞍钢开推土机时的作业服,只洗过几次,演工人肯定是正宗的吧?”陈主任点头:“挺地道的。”雷锋又从里面掏出棕黑色皮夹克,他自己穿上一试:“看,像个知识分子不?”陈主任欣喜地肯定:“可以,可以。”赵纯业说:“小雷真阔啊,有这么漂亮的皮夹克,没见你穿过呀!陈主任,我看雷锋这两套衣服演工人,演知识分子不成问题了,可是农民兄弟咋办?”雷锋从床底下的脸盆里拽出一条白毛巾,说:“农民好办。穿上部队发的白衬衫,头上把这个一扎,演农民不成问题吧?”陈主任乐了:“你别说,小雷的主意可行啊!咱们发动演出队员,把自己带来的地方服装都拿出来看看,自力更生就可以把服装问题解决了。”
陈主任注意到雷锋的红皮箱里,除了几件衣服,还有许多书刊,除了几本毛泽东著作单行本,杂志有《解放军文艺》《中国青年》《人民文学》《诗刊》等,书有《湖南革命烈士传略》《不朽的战士》等十几本。他甚感惊奇地说:“你的书可不少啊!”雷锋只说:“我喜欢读书。”陈主任从皮箱里捡出一本《湖南革命烈士传略》,问:“这本,借我看看可以吗?”雷锋说:“可以,当然可以。可你的书也得借我看。”陈主任问:“什么书?”雷锋说:“就是你那本放在枕头边没事总看的《鲁迅小说集》。”陈主任回手拿起书递给雷锋:“这是我在旧书摊上买的,鲁迅小说值得一读啊!”
在团俱乐部的舞台上,陈主任在教雷锋拉大幕:“拉幕也要有感情。要和节目的情绪吻合。该快时不能慢,该慢时不能快。不要小看拉幕,人们情绪挺悲哀的,你唰地一下拉开,就破坏了这种悲痛的气氛。人们高兴的时候,你慢慢拉,也不对。总之你要体会节目的情绪需要,该快就快,该慢就慢。”
雷锋很认真地点头。他一次次地拉大幕,边拉边思考着与节目的思想内容吻合不吻合。
一天晚上,在营口海员俱乐部演出,诗朗诵《老刘的故事》刚演完,雷锋沉稳地拉着大幕,配合得很到位。观众一片掌声。陈主任满意地向他点头,他像个拉升落帆的船员一样,站在幕布后,紧紧地拽着幕绳,时刻在待命。
演出队终于盼到去抚顺工地演出的这一天了,春季里某一天接近中午时分,在通往抚顺的公路上,汽车上装满了演出队队员和道具、乐器。
汽车正在奔驰着进入抚顺市区,雷锋突然在车厢上敲打起驾驶舱的绿铁皮,发出“嘭嘭”的响声。汽车停在路边上。
陈主任把头从副驾驶位的车窗伸出来,问:“怎么回事?”
雷锋背着背包,拎着红皮箱,从车厢板上跳下来,说:“主任,我看见一块路碑,前面不远就是瓢儿屯车站,听说我们连离这儿不远,我这就回连去!”
陈主任开门下了车,对他讲:“已经进市区了,中午钢厂招待所准备了午饭,吃了饭再回连不迟嘛!”
雷锋坚决地说:“不了,过马路不远就是我们运输连!”
陈主任说:“我总得给你们连领导说说你在演出队这一个月的表现嘛!”
雷锋直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只是你那本鲁迅的书我还没看完,再借我几天行吗?”他已经在掏那本书了,他准备在陈主任犹豫时立刻还给他。
陈主任爽快地说:“没看完你就接着看吧。对了,你那几件服装还在演出队,等在这里演出完就还给你!”
雷锋说:“没事,用着吧!反正那衣服也都是压箱底儿的,我也是没有机会穿的!”
陈主任同意了雷锋的想法:“那,你就回连吧。回头我再给你们高指导员打个电话说说。”
雷锋说:“好。再见!”说完向陈主任敬了个礼。
陈主任说了声:“再见!”又紧紧握住雷锋的手。
雷锋抽出一只手向车上的战友摆了摆,喊一声:“再见!”
车上的战友也向他频频摆手喊着。
大家望着雷锋背着背包、拎着红皮箱渐渐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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