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灯看剑诗如锋
——中国百年新诗中的军旅诗歌
■ 王久辛
上篇:往来皆厚重,依史著华章
不觉之间,中国新诗已经诞生一百年了。一百年来,中国新诗与历史同行与时代同步与社会发展紧密相连,充分表达了中国革命的历史进程和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丰功伟绩,以及前仆后继、不怕牺牲、英勇奋斗、波澜壮阔的英雄气概和感天动地的传奇史诗,并凝聚起了新的精神,在更新一代的诗人中继承发扬,勇猛精进。可以说,这其中最重要的骨干力量,就是中国军旅诗人创作的一系列的诗歌作品。
回顾百年新诗创作的发展,军旅诗人一直都活跃在时代的最前列,涌现出一大批流传至今的精品力作,并成为新中国新诗创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我看来,军旅诗歌无论在战争年代还是和平时期,始终都以其雄浑、刚健、崇高、壮美以及惨烈、悲壮、痛苦、忧怀的艺术高标与丰沛的美学品质,在中国百年新诗的史册上熠熠生辉,在千百万军民团结一致的战斗中,感染着、激励着、鼓舞着不同历史时期的人们,投身到改变祖国命运和获得维护人民的根本利益的火热的斗争生活中,其诗歌中充盈的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更是锤炼军人英勇善战的战斗意志、尚武忠诚的铁血品质极其重要的精神来源,可以说,军旅诗为推翻三座大山、解放全中国,建设社会主义和社会主义现代化文明,发挥了十分积极的感染、鼓舞、催发的推动作用。
今天,当我们重新认识军旅诗歌的历史和现实的时候,实际上就是在进行一次精神的游历与回溯。回顾发展历程,展望前进方向,尤其面对现实的军旅生活,进一步厘清军旅诗歌的来路与前路,事实上,就是对光荣传统和厚重历史与精神文化的继承和发扬,就是对过往取得的辉煌成就的肯定和弘扬。通过肯定与弘扬来重新认识现实,认识我们所面临的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和平与发展的严峻形势,从而使我们对军旅诗歌创作的重要作用,获得更切近本质核心的认识,以获得迎接新的挑战从而提出对军旅诗的更高也更新的要求,使我们的军旅诗人能够更加积极地自信、自觉、自主地承担起新的使命和担当,写出无愧于我们这个新时代的新高度新精神的新史诗,这才是真正的意义所在。
军旅新诗的创作从诞生之始,一直都有传统,这个传统就是屈原、李白、杜甫、苏轼、陆游、辛弃疾、文天祥、邓世昌、林则徐等等古代先贤开拓的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虽然这个传统时强时弱、时主时辅,但它一直都有一个与时俱进的客观自然的发展规律。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要不断地回顾和总结,通过重温军旅诗歌的经典佳作所表达出来的精神,来感悟新的历史时期那不变的军魂。军旅诗歌的所指是明确的,其精神是贯穿古今的。在过去的一百年中,军旅诗歌一直都是中华民族新诗创作的主旋律,而且一直都是在场的,有担当的,也是有强大力量的。如:田汉的《义勇军进行曲》和光未然的《黄河大合唱》,虽然后来经过谱曲传唱影响更为广远强大了,但这些作品首先是军旅诗,是那个时代最优秀的军旅诗歌,还有田间创作的“枪杆诗”系列《假如我们不去打仗》与蔡其矫的《肉搏》等等,其浩瀚的海浪犹如排山倒海的山峰,鼓舞并唤起了亿万人民的爱国主义与英雄主义精神,当然,也包括当时对军人英雄气概、爱国精神的激发。事实上,军旅诗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构成了各个历史时期与当下时代的最强音。
关于军旅新诗的创作,如果从第一次国民革命的北伐战争算起,那么,在国共第一次合作时期全国到处流传的:“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国民革命成功,齐欢唱,齐欢唱!” 即在新中国成立十周年创作上演的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对这一革命史歌《北伐军军歌》的再现与表演,则说明这首后来被改编成歌曲的军旅诗歌,正是军旅新诗与史同在、为史而生的发轫之作,而这首诗歌的作者就是早期的中国共产党员邝鄘烈士。他不仅写了这首诗歌,而且用生命践行了这首诗歌的精神。这种精神在之后的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工农红军的长征中创作的一系列的“红军歌谣”中又再度澎湃而起……值得特别推崇的是,这些不朽诗篇的创作者,首先都是战斗者,是迎着枪林弹雨冲在战斗最前沿的战士,他们的创作直抵人心又鼓舞激励人心,是灵魂最真挚也最强烈的极致表达,是人性渴望获得自由和解放、言行一致的精神境界的彻底展现,是革命先烈抛却头颅式的诗歌风釆。因此这种践行式的行动的诗歌,是人格与诗格完全融合的,所以富有最实在的生命魅力和最强烈的战斗精神与激动人心的力量。不是宅在家里的书桌前可以写出来的,是带着整个生命的投入,是生命之歌的章章节节的无私奉献的诗。我们所说的中国新诗的百年历史,一直都是这样为理想献身式的军旅诗歌的经典创作在冲锋陷阵、旌帜高举。从已经被历史淘洗出来的经典作品来看,无论是第一二次国内革命战争,还是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以及新中国成立之后的若干个历史时期,军旅诗歌一直都伴随着中国新诗的发展而发展。事实上,现当代耳熟能详的经典诗人,可以说一半以上首先是军旅诗人,或者说他们的主要成就都是写军旅诗赢得的不朽英名。我们简单回顾一下就可以明了,那些闪光的名字和响当当的佳作名篇,均来自军旅诗人。例如:
邝鄘、郭沫若、叶挺、光未然、公木、魏巍、郭小川、臧克家、艾青、贺敬之、白桦、阮章竞、田间、蔡其矫、未央、李季、公刘、张永枚、闻捷、李瑛、周良沛、蓝曼、周纲、柯原、韩笑、饶阶巴桑(藏族)郭光豹、顾工、宫玺、杨星火、高平、元辉、昌耀、叶文福、李松涛、李钢、周涛、杜志民、乔良、贺东久、李晓桦、马合省、刘炽、阎肃、刘世新、马金星、雷抒雁、韩作荣、纪鹏、陈云其、胡世宗、翟琮、梁上泉、王石祥、朱增泉、喩晓、纪学、程步涛、邓海南、峭岩、周鹤、宫玺、廖代谦、李云鹏、高平、李老乡、尚方、李武兵、李小雨、曾凡华、谢克强、刘立云、郭晓晔、简宁、蔡椿芳、简明、辛茹、阮晓星、翼华、殷实、蒋海将、柳沄、师永刚、祁建青、曹宇翔、王鸣久、梁梁、贾卫国、大兵、周启垠、郭宗忠、黄恩鹏、刘笑伟、宁明、马萧萧、杨献平、兰草、文清丽、姜念光、温青、郭毅、谌虹颖、吴国平、史一帆、兰宁远、柏铭久、马志强、胡松夏、堆雪、吕政保、丁小炜、戎耕、周瑞峰、艾蔻、董玉方、李庆文、朴耳、彭流萍……
这些以生命的最纯粹的血性与灵魂、担当与天职,为家国天下而创作并贯穿中国新诗始终的军旅诗人,至今仍然澎湃不息,虽然当下似乎没有那么大的气势了,但是我们还是能够看到,一波又一波的军旅诗人在成长。可以说军旅诗歌是中国新诗百年以来雄浑壮丽、感人至深的主旋律,无论是对历史的表达,还是对现实的干预与抒写,其现实担当与思想艺术的探索和表达,都取得了不俗的成就,作出了重要贡献。我注意到,近些年来,伴随着一种对宏大叙事的消解与淡化的思潮,特别是在一些脱离历史前行本质推动力的写作中,出现了有意无意地将军旅诗歌边缘化的危险倾向。我以为,这是有悖历史逻辑的一种偏狭的现象。百年新诗的史册上,如果把军旅诗这个“黄钟毁弃”,那就相当于一个人被人抽了筋、剔了骨、汲了髓,是没有脊梁、失了血脉、断了精神、不成体统、不科学、不客观,没有血性,更没有灵魂的 “瓦釜雷鸣”,不足为训,亦不足为据,是舍本而求末的虚无与妄为,真正具有艺术良知的作家诗人绝对不能接受,这不仅是数典忘祖,而是不要蓝天不要大地,那么,人又如何能诗意地栖居于其上而获得永生呢?!
我以为,军旅新诗作为一种内容与形式都殊异独特且一直有关家国天下宏旨的诗歌品类,自《诗经》以降,中华民族虽历几千载而文脉不衰,其深层原因就在于它的骨血里一直都有一个强大的基因传承着中华文化博大精深的底蕴的力量,我们随时都可以从中的任何一章一节中,甚至从一个字中感知到中华民族硬朗刚健的文化内涵和昂扬向上的精神气象。而军旅诗歌那独特的文化传统、思想品格、精神气象和审美特质,均源自于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并始终弥漫在军旅诗人的思想感情中,尤其弥漫在他们创作的所有典章佳作中。这些佳作伴随着人民军队的不断发展,在广大指战员中广泛传诵,代代相传,经久不息。在我看来,这不仅仅是作品本身的艺术力量,也是军旅生活本身就充满了丰富多彩的生活魅力,包括战争生活和营地和平生活以及建国后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火热生活,等等,都是蕴含着丰富内涵丰富思想和丰富的艺术魅力的生活,是值得诗人去挖掘与创作的精神富矿— — 这是军旅诗所具有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特征。
再就是军旅诗一直与民族命运的折挫、国家命运的起落、人民命运的悲苦存亡,紧紧地相系在一起。一字一句,惊心动魄;起承转合,动人心魄;佳作永存,一如法典;含家蕴国,命运相连。正是因为有了这样命运的旋律,才使军旅诗歌的创作与发展,有了恒久弥新的从容淡定的自信,刚健硬朗的英雄主义和爱国主义情怀,才有了人性的深度和普遍的与人类文明发展相适应的、那样一种具有人道主义的精神价值的军旅诗歌。事实上,从上世纪初以来,军旅诗歌始终是以人类先进的思想文化的重要成果来指导创作的,是与中国的思想进步并驾齐驱、甚至是具有人类思想文化先锋性的一种文学创作。例如:当年光未然创作的《黄河大合唱》所具有的史诗般的磅礴气势与民族品格,就是吸收了世界上最先进的音乐绘画与诗歌艺术手段创作的。由此看来,军旅诗歌的思想来源非常广泛,是与整个人类思想文化发展相适应的、是同步前进的,甚至在当时是高过人类思想发展的一种先锋艺术。今天,即使我们把《黄河大合唱》放入世界范围内的军旅诗歌或者说战争诗歌中来检验,我以为那也是毫不逊色的经典之作。其黄河浪涛的奔涌咆啸与岸边农人呜咽悲苦的情景再现,其内在的人性意味与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至今都显示出强大无比的动人力量。对思想文化的创新,至今都具有无限的诱发、启迪和借鉴的意义。再如20世纪五六七十年代公木的《八路军军歌》(后改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电影《英雄儿女》插曲《英雄赞歌》,韩笑的长诗《我歌唱祖国》和组诗《夜老虎之歌》《尖兵班》,郭小川的长诗《将军三部曲》《白雪的赞歌》《深深的山谷》,贺敬之的长诗《雷锋之歌》《八一之歌》,闻捷的长诗《复仇的火焰》,公刘的长诗《尹灵芝》,王群生的长诗 《新兵之歌》,张永枚的长诗《西沙之战》,叶文福的长诗《将军不能这样做》,李瑛的长诗《一月的哀思》,雷抒雁的长诗《小草在歌唱》,白桦的长诗《阳光,谁也不能垄断》,以及八十年代初至九十年代末,周涛的诗集《神山》及长诗《山岳山岳,丛林丛林》,李松涛的长诗《无倦沧桑》《拒绝末日》,马合省的长诗《老墙》《逃跑的马车》,李晓桦的长诗 《蓝色高地》,乔良的组诗《黄土带》,李钢的组诗《蓝水兵》,杜志民的组诗《山地风》,贺东久的诗集《带刺刀的爱神》、郭晓晔的诗集《隔河之吻》,朱增泉的长诗《前夜》,刘立云的长诗《红色沼泽》,蔡椿芳的长诗《南殇》《环形堑壕》,简宁的长诗《麻栗坡》,包括我的组诗《热血流程》及长诗《狂雪》《艳戕》《蓝月上的黑石桥》《肉搏的大雨》等等,构成了中国军人与国家与民族乃至与世界命运的共同体,是情感与思想的极致,是诗与艺术的极致,而这些极致的表达,始终与人民与大地,是血肉联系着的。所以军旅诗歌的创作,从某种程度上说,不是一个诗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而是整个人类世界的。
作者简介
王久辛,首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获得者,首届方志敏文学奖诗歌奖获得者。先后出版诗集《狂雪》《狂雪2集》《致大海》《香魂金灿灿》《初恋杜鹃》《对天地之心的耳语》《灵魂颗粒》《大地夯歌》等8部,散文集《绝世之鼎》《冷冷的鼻息》,随笔集《他们的光》,文论集《情致 •格调与韵味》等。2008年在波兰出版发行波文版诗集《自由的诗》,2015年在阿尔及利亚出版阿拉伯文版诗集《狂雪》。曾任《西北军事文学》副主编,《中国武警》主编,编审,大校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