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诗有“诗心”、画有“画魂”,那么,一部作品中的经典语录或书本主旨要义则为“书眼”。“书眼”是读者进入作品内核、了解作者思想的一把钥匙。它就像一个装满萤火虫的玻璃瓶,在寂静中闪耀着灵感的光芒。
曾看过一句话评书,颇感意味无穷。其中说,《老子》是“人生大智慧”,《庄子》是“天籁的回音”,《资治通鉴》是“帝王的镜子”;清代文学家张潮说,《水浒传》是一部怒书,《西游记》是一部悟书。虽是戏说,倒也值得品味。印象中,最殊妙的评点当数鲁迅评价《史记》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司马迁和屈原皆受过大磨难,同为忧愤之人;在写作心态和方法上,屈原借诗言志,司马迁借史言志,本质相同。这样的“书眼”,敏锐而透彻。
“救救孩子!”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中这样一声振聋发聩的呼喊,与早在19世纪俄国作家果戈理的同名作《狂人日记》中所发出的悲愤呼救一样:“妈妈啊,救救你可怜的孩子!”后者的主人公、九等文官波普里希钦为配上部长的女儿而幻想自己当上了将军,终至发狂,成为整个官僚等级制度的牺牲品,被上层社会关进了疯人院,受到残酷迫害。这句话是“狂人”发出的最后的吼声,是对不公平社会的有力控诉,刺耳夺目的“书眼”跃然纸上。
人们把《聊斋志异》看作志怪传奇,作家老舍评论说:“鬼狐有性格,笑骂成文章。”如果从“论的是鬼神,见的是人心”这个角度读聊斋,一定能读得有趣,看得通透。刘鹗在《老残游记》自序道:“《离骚》为屈大夫之哭泣,《庄子》为蒙叟之哭泣,《史记》为太史公之哭泣,《草堂诗集》为杜工部之哭泣,李后主以词哭、八大山人以画哭,王实甫寄哭泣于《西厢记》,曹雪芹寄哭泣于《红楼梦》。”刘鹗大概从这些书中觅到了“书眼”,因而感受格外悲切。
“书眼”照亮我们阅读的历程。但有的“书眼”一般人不易觉察。譬如《红楼梦》,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诸多重要的线索、暗中酝酿的情绪,都标注在书中的诗词和对话里。
“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贾宝玉这句话对传统“女卑”的说法加以反驳,不恤矫枉过正地把男子看成浊物。妙在全书支持、说明了这个观点,使后来的读者都觉得女儿们真是冰雪聪明不可不有,那些贾府的男人们以及雨村薛蟠辈,真是混沌渣滓断不可有。这话出现在中国封建统治严厉的时代,应该说是惊人之笔。追求个性解放,歌唱恋爱自由,提高女性地位,或许这才是《红楼梦》蕴藉含蓄的“书眼”。《红楼梦》虽说是一部讲述幻灭的悲剧,却也透出了星星点点的光亮,这光亮给人世间带来了爱与希望。
读书发现“书眼”,阅读别有洞天。每一部书都有“书眼”吗?这倒未必。在我看来,当下有的书谈不上有真正的“书眼”。说到底,阅读作品还是要读深悟透,用自己的“眼力”去窥见“书眼”,而这种“发现的目光”则需要长期的训练与培育。
首先,要知道你正在读什么,这是一部小说、剧本,抑或是传记或历史;捋一捋目录,读一读序跋,大体了解一下书的内容旨趣;还可以延伸阅读有关作者生平。你对作家个人经历知道得越详细,就越明白他为什么要写这部作品。再者,面对经典名著,钻入文字深处,坚持熟读精思,细心揣摩,“隐藏”的“书眼”自会愈加清晰。
读书在于识见,“书眼”是识见中之洞见。读书的妙处,或许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