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父亲打来电话问我今年的休假计划。得知我将在清明节前后休假,他的语气有些欣慰:“今年是你爷爷去世10周年,按照咱老家的规矩,你能回来给他扫墓就再好不过了。”放下手机,一缕思念涌上我的心头。
爷爷是一名老兵。幼时的我并不懂“老兵”的含义,只记得他无论寒冬酷暑,都会早早起床围着院子跑步。我每天也会在他“一二一”的口令声中醒来,裹着被子缩在炕沿,看他的身影从窗前一次次掠过。要是跑累了,爷爷就会把老布衫脱下叠放在台沿上,从墙角取一把锹,对着靠在院墙上的玉米秆垛练突刺,一边练一边喊:“突刺,刺……”奶奶为此没少抱怨,说他这样迟早会把院墙捅个窟窿。
农闲时,爷爷总会脱下汗衫,甩着旱烟锅向我“炫耀”身上的伤疤。他身上一共有四处伤疤,三处子弹的贯穿伤在左肋和右肩,一处刀伤在腹部。这些伤疤详细的原因我已记不清楚,只记得他每次向我说起伤疤时总是神采奕奕。有时候讲到兴头上,他还会问我:“砚斌(我的小名),长大想不想去当兵啊?”那时的我总会坚定地回答:“想!”
2012年,我考上大学,爷爷被确诊肺癌。到了第二年,他瘦得几乎脱相,整日卧床不起。我回老家探望他时,他只睁开眼说了句,“砚斌来了,好”,便又沉沉睡去。那段时间,我一直陪在爷爷身边,心里第一次有了亲人将不久于世的疼痛。返校前,我与爷爷告别,他忽然伸手攥住了我的胳膊,用力凑到我的耳边:“砚斌,你要当兵,当个好兵!”那一瞬间,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我说了声“好”。他这才欣慰地放开了手。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
大学毕业,我参军入伍。从新兵连第一天开始,我就将“当个好兵”写在了政治教育本的扉页上,用心地参加每一项训练……后来,下连后的首次武装5公里测试,我拼尽全力超过了连队跑得最快的老兵。那一刻,爷爷灼热的眼神在我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爷爷临终前的嘱托,成了我心中永不消失的记忆。2017年秋,我与战友们在高原驻训。那时,我有时晚上站游动哨,跟着领班员在宿营区周边巡逻。旷野中不时有狼嚎声传来,冷风像刀一般刺破臃肿的羊毛大衣,割着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有时,天空会罕见地出现一道星河,不见首尾。每当这时,我都有些心潮澎湃,想着好男儿立于天地间,守国之太平的豪情大抵应是如此;有时候,我也会想起爷爷,当年穿着军装的他也同样站在这片星河下,手持钢枪,目光坚定,嘴角露出自豪的微笑……这时候,我的胸中似有一团火燃起,便不再感到寒冷了。因驻训时表现突出,我被评为“优秀义务兵”。拿到奖章后,一种别样的情绪萦绕心头,我多么希望能跟爷爷分享这份荣誉。后来,我成了连队第一个上等兵班长,并在集团军组织的比武中拿了第三名……
那晚,工作结束后,我独自走在安静的营区里,看见远方如墨的夜色被掀开一角,透出一点月光。于是,我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年幼的我和爷爷走在村头的小路上,云层被月色拨开,他情不自禁地唱起了“向前,向前,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