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成都到西藏拉萨有多远？摊开一幅1∶500万比例尺的中国地图，两座城市的距离刚好是一个成年人手掌的长度。连接两座城市的这条公路，也是我驰骋了10年的川藏线。

从成都沿川藏线去拉萨，沿途要翻越21座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的雪山和14条水流湍急的江河。

今年元宵节前几天，单位接到上级命令，需要将一批物资运抵西藏边防一线，我主动申请跟车执行这次任务。

车行川藏线，我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和驾驶员、二级军士长朱小红聊天，朱小红叮嘱道：“这是我当兵这20多年里，第一次在川藏线上过元宵节。受高原高寒天气的影响，这个季节的川藏线沿途处处都可能有暗冰，任务的危险程度比开春之后更高，我们一定要打起精神来！”

运输车队要翻越海拔近4000米的大山，这个海拔对我们汽车兵来说并不算非常高，但这座大山却让我们格外重视，因为大山地处横断山脉，山底江水常年的下切运动使得江岸山体无比陡峭，壁立千仞。

谷深山高，我们的车队行驶在路上，公路右侧是山体凸出的岩石，让我们有一种滚石随时可能掉落的担忧。公路左侧是万丈深渊，从这一侧看下去，谷底江面仅有小指粗细。车队西进时，驾驶员要随时观察倒车镜，以防车体被凸出的岩石划伤。如果两车相会，必须要把车速降得很低，小心翼翼地驾驶才能会车。久而久之，汽车兵们对这段大山上的路程越来越重视。

上山的这段路极窄，公路右侧大小不一的碎石预示着这里随时可能会有石块沿山体滚落。车队一路向西，眼看快到山顶，带队的指导员罗磊一颗悬着的心开始缓缓放下。但在转过一个右急弯后，罗磊看到上山的方向堵了近100米的地方车辆，他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来不及多想，罗磊马上拿起对讲机开始给车队通报情况：“后面车减速，我看到前面堵车，等我去看一下什么情况。停车之后，尾车将西进方向的车辆全部依次拦停，保证道路单向通行不堵车！”

老汽车兵都知道，在这里上山不能停车。哪怕是一块拇指大小的石头从山上滚落，都足以将车辆挡风玻璃砸碎。堵车时间越长，车队暴露在危险中的时间就越长。

罗磊拿上对讲机往堵车地点飞快跑去，我也紧随其后。我们脑海中似乎已经忘了这是在海拔近4000米的大山上，高海拔地区剧烈运动有可能会引起高原反应。

等我喘着粗气跑到堵车的地方，看到的是占满三分之二路面的巨石和散落的石块，山上还不时有零星的小石子滚落。罗磊立刻向车队通报情况，山体塌方了。

几分钟后，罗磊已经摸清了情况。昨天天气晴朗，山上紫外线强烈，估计是今天凌晨时分气温骤降，岩石经过一天的暴晒之后遇冷裂开，导致部分山体垮塌。早上地方车辆开始上山时，道路就已经被石块堵住了。

随后，罗磊看着铺满公路的碎石和那块巨石，心中有了主意：人工敲掉巨石的风化部分，开辟临时简易便道，指挥车辆按顺序通过塌方区域。毕竟车队装满了边防所需的物资，停在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危险，如果再有山体塌方，后果不堪设想。在这里多停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想到这里，罗磊当即下达命令。

“前方道路塌方，主驾驶下车疏导交通，防止地方车辆往前超车引起交通堵塞，听我通知再上车发动车辆继续行驶。副驾驶携带头盔、铁锹、十字镐往车队最前面集合。”随着罗磊一连串命令传达到车队的每一个人，官兵立即行动起来……

5分钟后，车队的副驾驶都携带工具来到塌方地点，罗磊详细安排任务：“三班长马福星担任安全员，观察山体动态，有异常立即吹哨示警；二、三排的班长带领自己班的人员清理路面上的碎石；一排的班长带一排所属人员用十字镐轮流清除这块巨石的风化部分，争取尽快开辟出能够供车辆通行的便道。”

官兵行动、观察员就位，汽车兵们开始清理道路左侧的碎石。霎时间，无数碎石从半山腰的公路沿着山体飞速掉进山脚下的江水里，溅起大片水花。

“注意！”随着观察员马福星吹响一声刺耳的哨音，大家立刻撤出塌方区域。山上掉下来数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石块沿着山体飞速滚落，砸到公路上的巨石上，瞬间四分五裂。

这样的环境下，默契的战友们甚至不用说话，听到哨音就知道是什么情况，能够立即选择合适的处置方式。塌方区域再次恢复平静，官兵又返回塌方区域继续清理落石，开辟临时简易便道。

“朱班长，照目前的进度，你估计我们什么时候能到达目的地？”我边指挥交通，边问身边的朱小红。他看了一眼巨石，眉头紧锁着说：“这个说不准，如果没有落石的话，再有一个小时应该能清理出一条供临时通行的简易便道。”

朱小红话说了一半，就拦车疏导交通去了。我毕竟也在川藏线上跑了10年，自然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如果山体还时不时有石头掉落，或者山体发生二次塌方，今天很有可能忙到天黑。

想到这里，我立刻打起精神，尽力指挥地方车避开塌方区域，缩小车与车之间的停车间隙，让占据对向车道的车辆插进拥堵的车流之中，确保车队在道路畅通后能尽快通过塌方区域，翻越大山抵达目的地。

大约1小时后，塌方的位置终于被清理出了一条可供一辆运输车单向通行的临时通道。

“依次通行吧。我们的车是重车，我们的车碾压过以后，这简易通道对地方车就没什么压力了，而且我们的大车都能过，地方小轿车肯定也没问题。我开头车先通过，朱小红在塌方区域这里组织指挥一下。”

我们的头车是车队中载重最大、车身最宽最长的运输车。罗磊把接下来的工作做了安排之后，就登上了头车驾驶室。不一会儿，发动机发出轰鸣，车辆开始缓缓起步。

车头对准塌方区域的临时简易通道缓缓地修正方向，运输车开始一点点往前挪动。车头驶入临时简易通道，罗磊一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双眼在左右倒车镜之间来回观察。车身整个进入临时简易通道后，罗磊又把速度降了一点。右边山体凸出的石头距离右侧车身只有不到一拳的距离，坍塌在公路左侧的巨石尽管已经被官兵清理掉了一大部分，可剩余部分距离左边轮胎也只有几厘米。

罗磊的头车一点点地往前挪动，后面的官兵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2分钟后，头车成功通过临时简易通道，大家长舒一口气。头车通过意味着简易通道的空间足够运输车队的所有车通过，接下来就要考验我们汽车驾驶员的驾驶实力了。

“小红，我先到前面去探路，疏导一下交通，你在这里组织指挥，最后跟过来。”通过塌方区域，罗磊摇下车窗，探出头对着朱小红嘱咐。

“明白！”坚定回应罗磊后，朱小红开始指挥车队其他驾驶员穿越塌方区域。

去年年底刚通过驾驶考核的新驾驶员付建就在队伍之中。他轻踩着油门，双眼一边紧紧盯着朱小红的手势，一边观察着倒车镜中的车身。

付建小心地踩着油门，车辆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前进，他精神紧绷，随时准备停车。等到付建驾车安全通过塌方区域后，他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一辆、两辆、三辆……不知过了多久，车载电台中传来朱小红的情况通报：“所有运输车都安全通过塌方区域，车队开始正常行驶！”罗磊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驾驶头车带队继续向目的地驶去。

初春的高原天气依旧如严冬时一样寒冷刺骨，寒气穿梭在驾驶舱和官兵的迷彩服缝隙里。运输车队行驶在空旷的山路上，崇山峻岭之间回荡着汽笛声和发动机的轰鸣。天色渐暗，一轮满月从群山间缓缓升起，照亮山谷里结冰的河流。

经过一天的行驶，车队终于抵达目的地。拉起手刹那一刻，罗磊的心才彻底踏实下来。

月亮挂上树梢，连队点完名后，战士们纷纷排队打热水，坐在兵站宿舍的床上泡脚，一边缓解双脚的冰冷肿胀，一边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发信息报平安。

那晚，我们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很快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