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立之年后,我常常在深夜带着复杂的心情回望来路。在文学道路上奔跑至今,我发现内心始终清晰的两个字:诗意。
我自幼酷爱阅读,在相当漫长的时光中,我一直竭尽全力要记住书籍上的符号,妄图将弥漫在符号中的气息保留在嗅觉中,以便写作时能轻而易举地复制或利用它们。小时候读到过的那些诗意盎然的句子,至今难以忘记。那时,我痴迷于阅读字里行间有着光芒的作品。我很早接触到中国古代边塞诗人的作品。那种弥漫在文字中的雄浑、悲壮的气息、“只是征行自有诗”的风范,一次次震撼我的心灵。我对他们的作品和人生心向往之,认定像他们那样活着很有意思。学生时代,我读过很多当代诗人的西部题材诗歌,发现边塞诗的血脉在西部诗、军旅诗的躯体内延续着。在我看来,军旅诗的独特之处,在于人们能通过文本认识诗人,进而仰视他们、渴望成为他们。或许阅读可以影响人生,大学毕业后我真的走上了军旅之路。
我的军旅生涯并不平坦,很多年里忙忙碌碌。10多年后,当我再次回到文学道路上时,已经不年轻了。我庆幸自己在青少年时期就读到了许多伟大诗人的作品。他们对我的影响并不是类似于创意写作的授人以渔,也不是遣词造句的写作技法,而是让我领悟到要在作品中写出一缕气息、一点温暖、一粒灯火。我开始意识到,人来到世界上,不是要索取什么,而是为了用完自己的力气。我决定继续沿着内心的召唤前行,哪怕以针掘井,也要用完所有的力气。
纪录片《故宫》中有一些耐人寻味的内容。为了恢复帝王之居烟消云散的昔日辉煌,参加修缮工程的工匠们使用了大量金箔。这些金箔经过成千上万次锻打,厚度只有头发丝的几十分甚至几百分之一。金箔的熠熠生辉源于锻打之下的延展。对写作者而言,同样需要接受类似的锻打,在锻打下让生命充分延展。生命,只有在延展的过程中才能真正精彩起来。现在我更加坚信,对一名作家而言,只有当情感和生命延展开来,才能在平面的纸张上写下立体的风景,写下生命中真正的诗意。
我曾在随笔中写道:“当我写完第一个自然段时,我会把一切隐藏在心灵深处的伟大作品撕成碎片。”我想起写下这话时自己的感受——我感觉自己说出了某种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真相。也许,一直以来,我就是这么矛盾地生活在阅读的世界中。我仰望那些大师的背影,接受他们伟大思想的照耀,但又身不由己地一次次妄图颠覆他们给我带来的影响。现在我终于恍然大悟,阅读对自己而言更像是摄食。如果说吃掉一个苹果是为了滋养身体,那么“吃掉”一本巨著就是为了滋养灵魂。人类吃掉任何东西,都不是为了让这些东西在自己身体里永久停留,而是为了获得力量。
作家和诗人,都是靠作品立身。优秀诗歌的背后,总是站着知冷知热、独立思考的诗人。如果这位诗人是军人,人们还可以借此认识一座军营。我常常自问,有没有写下过正襟危坐的姿态?有没有写下过声色俱厉的表情?有没有因为用力过猛而失去重心?感人心者,莫先乎情,真情铸就自感人。或许,真情才是写作的密钥。找回真情,信任才能接踵而至。诗人陆游在《示子遹》中写道:“诗为六艺一,岂用资狡狯?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只有在人生的道路上百折不挠、百感交集地前行,我们才能迎来顿悟的时刻,于诗歌之外发现一渠清水。
这两年,诗歌正以崭新的面貌更加耀眼于大众视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阅读诗歌。我觉得诗意的诞生离不开青春体验的回归。青春不仅是一种生理状态,也是一种精神状态。或者说,青春是支撑一名诗人写下去的信念。从这个意义来说,青春不同于青春期写作。很多著名诗人的创作都已证明,诗歌创作可以摆脱激情困扰,获取灵魂安妥。能以诗意的方式延续自己的青春,这样的行为无疑令人尊重。
沿着一条诗意之路且歌且行,内心有寂静,也有欢喜。这种精神的愉悦引领我一路走到今天,感觉像是刚刚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