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乡下岳父家早早磨好了豆腐,叫我们有空去拿。周末,我和妻女一起回到岳父家。那一桶桶泡在水里的豆腐散发着醇厚的香气,让我不禁忆起新兵时“连嫂子”带我们磨豆腐的往事。
1991年12月,我参军入伍来到江苏新沂,一座苏北小县城。冬至后不久,连长妻子带着孩子从江苏扬州老家来队探亲,大伙儿都称呼她为“连嫂子”。连长去接站当天,一些老兵显得特别兴奋,连一向少言寡语的班长也用浓郁的湖南腔对我们说:“‘连嫂子’来队,这下咱们有口福啦!”
我心生好奇,细问之下,才知原委。原来,“连嫂子”当年春季曾来过连队,无意中听战士们说到,冬天新鲜菜蔬十分有限,经常是白菜、土豆、粉条“老三样”,就给连长出了个主意。她娘家是祖传做豆腐的,可以让战士们种些黄豆,等年前她来队探亲时,带大家做豆腐。
连长一听,顿时来了劲,随即就安排司务长上街买豆种,并亲自在菜地边划了块地,带大家一起种起了黄豆。当年国庆节后,黄豆大丰收!
在老兵们的兴奋议论中,“连嫂子”终于到连队了。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她居然还背来一个小石磨。实在难以想象,几百里远的路,既要坐火车,又要转汽车,她一个弱女子还带着孩子,是怎么把这六七十斤的石磨背来的。
“连嫂子”来队后,首先将黄豆晒了几遍太阳,又带着炊事班战士一颗颗挑选,剔除一些霉变的豆子。
做豆腐那天下午,连队专门派了我们几名新兵到炊事班帮厨。只见“连嫂子”麻利地将小石磨装好,指挥我们将提前一天泡好的黄豆倒入石磨中研磨。
石磨不大,泡好的黄豆从上面的圆孔中一点点放进去,随着石磨转动,乳汁般的豆浆连同豆渣便源源不断地从石磨中间的凹槽中流淌出来,豆香味顿时弥漫开来,让人忍不住多嗅几下鼻子。
我们几名新兵轮流磨了好几个小时,豆浆豆渣终于装满了三个桶。“连嫂子”又指挥我们把豆浆豆渣一起倒进大锅里加热烧开,然后分多次舀进纱布口袋里,并放在铝盆里不停地挤压,让豆渣和豆浆分离。挤干水分的豆渣,炊事班留着喂猪,挤出的豆浆则二次回锅烧开。
等锅里豆浆“咕嘟咕嘟”冒泡时,就进入了做豆腐最重要的环节——点卤。“连嫂子”拿出盐卤调制成水,一边往锅里加,一边用锅铲不停地翻动。点卤结束后,她又让我们把锅盖盖上,闷一刻钟,说这叫“闷浆”。她说,“闷浆”结束后,豆浆就会成为豆腐脑。把豆腐脑用蒸布包裹,放入蒸笼里压出多余的浆水,就大功告成了。
“闷浆”那会儿,连长也赶来了,准备见证点卤成豆腐的“奇迹时刻”。漫长的一刻钟到了,“连嫂子”满怀信心地揭开锅,大伙却都傻眼了。锅里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豆腐脑。说是豆腐脑吧,比豆腐脑要稀些,关键不成形;说是豆浆吧,又比豆浆又要稠些。
“怎么会这样?我完全按我爸教的方法一步一步做的啊!”“连嫂子”也愣了。
“你不是老跟我说,你家是祖传的吗?”连长有些着急。
“祖传确实是祖传,但我家向来传男不传女,我这不是来之前才现学的嘛!”“连嫂子”也急了,“哪儿有长途电话,我打个电话回去问问,下一锅肯定没问题。”
“还下一锅?这一锅豆浆我们全连都要喝饱啦!炊事班,抓紧做饭吧,往锅里打几个鸡蛋,熬成汤吧!”连长有些心疼地看了看那锅“豆浆”,忍不住地叹气。
当晚,全连都喝上了“连嫂子”的“杰作”。大伙一个劲儿宽慰“连嫂子”,称赞她做的是“神仙豆腐汤”,虽然样子不好看,但味道还挺别致。
第二天下午,“连嫂子”带着我们重整旗鼓。听连部通信员说,她上午专门跑到镇上邮局打长途,总算弄明白了失败原因:调制盐卤水时,比例搞错了。她父亲说的是一斤水兑多少盐卤,她当成了一公斤,足足稀了一倍。
找到了原因,第二锅终于成功了。我们不仅做成了豆腐,还给全连烧了一锅豆腐脑。当晚,我们喝着豆腐脑,吃着红烧豆腐,那感觉美极了,惹得兄弟连队的战士非常羡慕。
接下来几天,“连嫂子”每天下午带着战士们忙得不亦乐乎,做出来的豆腐浸上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桶和盆。红烧豆腐、炖豆腐、煎豆腐、豆腐丸子、豆腐白菜汤……各式各样的豆腐做法,炊事班做了个遍,极大地改善了我们的伙食,也让我们这些新兵少了想家的愁绪,感受到了军营大家庭的温馨。
过完正月十五,“连嫂子”也该回家了。走的那天,很多战士到营门口送她。“连嫂子”关照大家,开春后记得多种些黄豆,明年春节探亲时,她再来做豆腐。
新兵连结束后不久,我被选拔到师卫训队学习,后来分配到师医院工作。师医院距离老连队较远,此后我一直没有回过老连队。听来看病的老战友说,当年年底,连长调到了团部机关工作,但春节前“连嫂子”还是如约来到了连队,带着大伙做了豆腐。
许多年过去了,现在的菜市场上,各式各样的豆制品早已不是什么稀罕美味。但每次过年前吃着乡下做的豆腐,我还是会想起那年“连嫂子”带我们做豆腐的场景,忆起连队大家庭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