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小说到现在已有30多年了,以前写的小说一直跟生养自己的乡村没太大关系,但是越往岁月的深处走,乡村的过去和现在、美丽和忧伤,时刻撞击着我的心头,我深深感念养育我的那片土地。
长篇小说《家山》(人民文学出版社2022年12月)的创作源于我对老家王氏族谱的阅读,这份家谱成书于1998年。10多年前的一个深夜,我在读家谱的时候,看到村里最有名的先贤有个人传记附在家谱前面。我的爷爷辈、伯父辈,他们的经历深深打动了我。这也是我这部小说当初起名“家谱”的原因。
我在写作过程中,一直被我的爷爷辈和伯父辈在1949年4月组织湘西纵队(革命武装),跟国民党反动派残余势力对抗,迎接解放军进城的故事所震撼和感动。当时他们都是年轻人,一批革命青年在一个老地下党员的带领下,组织起革命武装。家家户户出钱出力,出枪出人。我每次读家谱的时候都要把那份名单一个一个名字地读下来,而且确实是怀着感情读的。读完家谱后,我联想起小时候从奶奶、母亲和村上老辈人那里听过的旧事,所以有了不得不写这部小说的创作冲动。
我力求写出一部有史诗品格的小说,如此才不负故土对我的养育和馈赠。我的基本态度是“史笔为文”。为此,我研读了大量史料,包括研究当时中国乡村的相关专著,所以小说中很多细节都是有出处的。当然,这跟我自己乡村生活经验丰富也有很大的关系。在此基础上,结合自己从各方面了解掌握的乡村秩序、邻里关系、民俗风情,以及乡村在过去百年时光中的变化,特别是重大历史事件对乡村生活的影响,最终形成我自己对于乡村的历史、文化、社会等各个方面的个性认知。这种认知对小说创作的影响非常大。
我在创作《家山》时不遵循单一的叙事逻辑,也不拘泥于简单的外在冲突,这是基于我对生活状态本身的把握。天地之间大道存焉,这是总体的、基本的生活逻辑,但真实的生活往往非常复杂,是万花筒式的。我更愿意用心、用情去深描细述寻常百姓的烟火人生,与小说中的人物同悲欢共哭泣。我以为,文学的第一要义就在一个“情”字。所以,我爱我的家山厚土,我爱我的父老乡亲。我写作的时候,可以说是用心安放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因为语言在这里传达的是血肉和土地的关系。我会有意识地多使用方言土语,因为我在写作过程中深深感觉到,方言土语能够更贴切地表达乡村人物的情感。
我在创作中想要回到原生态,回到日常,回到真实的生活本身,呈现一部我所熟悉的社会生活史、乡村民俗史。这既是乡村的繁衍史,也是时代的变迁史;通过对一个乡村的描摹去展示时代的风云际会、民族的生生不息。我用文学的手法书写乡村,也是在表现中国。
写作《家山》的过程中,我经常是以泪洗面,陷入深深的感动中。我后来想到刘鹗在《老残游记》序言里面有一句话,用以安慰自己。刘鹗说:“其间人品之高下,以其哭泣之多寡为衡。盖哭泣者,灵性之现象也,有一分灵性即有一份哭泣。”我理解刘鹗所谓的“灵性”,应该就是张岱讲的“深情”和“真气”。我很庆幸也很珍惜这种灵性,也希望这份灵性、深情和真气在今后的创作中依然能够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