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升起来哟，
山寨静悄悄……
弹起我心爱的小三弦，
我心爱的姑娘，
你快快来。
——阿佤情歌
一
冬日的佤山，云雾缭绕于一片密林之中，茫茫的雾气宛如一道白色屏障，挡住了前方的路。蜿蜒盘旋的山间边防公路像一条长飘带缠绕群山之上，高大的杉木整齐地排列两侧。杉木后面，是苍翠的竹林和大片的甘蔗地。
边防公路尽头，是一座蓝白相间的联防所，高耸的院墙上，“镇守边关、视死如归”几个大字赫然醒目。联防所里，两个民兵坐在指挥中心，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控器，他们不会错过任何一处风吹草动。
到了该做晚饭的时候了，沧源县人武部里的民兵艾嘎和他的战友田忠，正踏着浓浓白雾，沿着边境巡逻道往回走。艾嘎是佤族人，“艾”在佤语中表示家中男孩里的老大。3年前，艾嘎主动加入“强边固防”民兵队伍。年初，他因为工作出色被调整到沧源县某一级联防所，每天需要完成巡边守卡的工作任务。
边境线上的民兵任务艰巨，艾嘎和他的战友们，既要配合边防部队的巡逻，还要经常要面对越境人员或走私犯。刚开始参与巡逻时，艾嘎还会有些紧张。如今几年过去了，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夕阳西下，山尖处露出金黄色的光芒，山里凉意渐浓，稍微刮点风就冻得人直哆嗦。今天的下午饭轮到艾嘎主勺，他总喜欢做土豆焖鸡，那是女朋友叶蓉教会他做的第一道菜，也是叶蓉最喜欢吃的一道菜。
二
在联防所，民兵们每天轮换着做菜，两人主勺，两人帮厨，用着最原始的做饭形式——烧火。简易的厨房里放着他们在山林里捡拾到的枯木柴火，码得有将近两米高。
厨房外有一小片菜地，地里栽种着豆子、青菜、葱，绿油油的蔬菜与旁边黄褐色的苞谷地形成鲜明的对比。艾嘎采摘了他和同事们几个月前种的青菜，又把菜放进盆里洗了洗，去准备其他佐料。备料时，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两天前，艾嘎接到了一个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艾嘎，好久没见你了，快收甘蔗了，甘蔗地正好挨着你工作的地方，我想去看看你。”叶蓉的心被相思的洪水溢得满满的。
“不行的，叶蓉，你不能来，别担心我，等我回家吧。”艾嘎有些愧疚地回应着叶蓉的关心。
“艾嘎，赶紧生火啊！”肖尼勒对着他大喊。艾嘎回过神来，顺势拿起枯枝树叶开始生火做饭。他不断往火炉里添着柴火，火势越来越旺。此时，艾嘎脑海里不禁浮现出第一次见到叶蓉的样子。她蹲坐在小河边的石头上，用木梳梳着那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当他望着叶蓉的眼睛时，心跳也扑通扑通地加快了。
皓月当空，夜色静谧，艾嘎站在联防所的空地上，遥望着天上的孤月，哼唱起了他和叶蓉经常唱起的阿佤情歌：“月亮升起来哟，山寨静悄悄……弹起我心爱的小三弦，我心爱的姑娘，你快快来。”艾嘎希望这份想念能伴着这簌簌寒风吹进叶蓉的梦中。
叶蓉和艾嘎同岁，今年都22岁。和一直待在佤山寨子里的艾嘎不同，叶蓉是从大山窝里飞出去的佤族姑娘。叶蓉读书多，职高毕业后又在广东的餐厅从事过厨师工作。这两年，因为父亲生病的缘故，她回来家中照顾父亲，也帮着家里干些农活。
艾嘎不愿叶蓉到联防所来，他觉得这是边防哨卡，让一个姑娘家跑过来，他怕违反纪律。但他忽略了，叶蓉家的甘蔗地就在边境线附近，眼下正是丰收的季节，谁也不能不让边民收割甘蔗啊。
三
那个晴朗的下午，叶蓉根本就没给艾嘎说第二次，就直接越过联防所哨卡去往自家甘蔗地了。
叶蓉家的甘蔗地距离哨卡很近，叶蓉知道哨卡上的监控能看到每一个经过的人。叶蓉经过时谁都不看，还故意把一头长发甩成波浪。正在监控室里值班的艾嘎气得把拳头握了又握，然后使劲咽了口唾沫。
艾嘎终究还是要去找叶蓉，他的气愤过不了三秒，那可是他心爱的女孩啊！艾嘎走过去时，叶蓉正蹲在甘蔗林里。她离开这几年了，收甘蔗的动作还是那么娴熟，那锋利的刀片轻轻锯在甘蔗上，然后纤细的手再把锯好的甘蔗叠放在一旁。
艾嘎站了好一会儿，痴迷地看着她不断重复着切割的动作。叶蓉仿佛早就用后背发现了他，一甩刘海就喊道：“艾嘎，艾嘎，你干嘛像根甘蔗杵在那里，过来呀。”
看到叶蓉的脸，艾嘎就笑了。叶蓉的脸还是那么黑，黑得发光。黑是佤族人的美，但很多走出佤山的姑娘很快就发生了变化，学着外面的人往脸上抹化妆品。叶蓉还是叶蓉，没有变，这让艾嘎很高兴。
有了艾嘎的帮忙，甘蔗越摞越高。可是，望着一旁收割好的甘蔗，叶蓉却心情复杂。她向往走出佤山，艾嘎会跟她一起走吗？
艾嘎毕竟是她的心上人，思来想去，叶蓉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艾嘎，这民兵不当了吧，去外省打工，趁着年轻多赚点钱。”
“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艾嘎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她，手里的镰刀一晃一晃，“嘿，叶蓉，让我再想想吧，我之后和你说。”
“那你想吧，想不好就不用给我打电话，喜欢守哨卡就一辈子待在哨卡吧！”女孩的脸，真是佤山上空的云，说变就变。叶蓉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语气却硬得像岩石一样。
叶蓉都走远了，艾嘎还有点愣愣的，心里全是不舍，又蹲了下来，拿起刀具继续替叶蓉收割甘蔗。
四
黑夜之中，几束手电筒光四处晃动。艾嘎和战友田忠在边境线上轻手轻脚、屏声敛息，密林间处处有动物乱窜的身影，微风拂过，树叶从枝头掉落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从叶蓉家的甘蔗地回来，艾嘎就一直处于烦恼之中，既然无法解决这一堆难题，那就不想了嘛，他决定去执勤。于是，本该轮休的他放弃了休息，主动和战友一起巡逻去了。
突然，警报播报声响起，汉佤双语来回切换：“你已经临近中华人民共和国边境，请迅速离开。”艾嘎和田忠立即绷紧神经，加快脚步，抬起手电筒继续巡逻。
“艾嘎，3号监控处有特殊情况，收到请回复。”坐在指挥中心的肖尼勒连忙打电话告知巡逻队员。
“收到！收到！”艾嘎和田忠把手电筒关掉，慢慢向3号监控处迈进，并做好埋伏。
“不许动！不许动！”田忠和艾嘎对着准备翻越边境线进来的对方人员大声警告。听到警告声，那人拔腿就跑。他俩飞奔去追，但只看到一张简易的蓑衣。“这人也太狡猾了，还知道用干枯叶掩藏身体。”艾嘎语气中透着一丝气愤。
联防所外又恢复了平静。晚风瑟瑟，五星红旗迎风飘扬；繁星点点，一牙弯月高挂夜空。艾嘎回到值班室，内心的愤怒渐渐消退后。他开始回想起叶蓉今天问他的问题，“继续留在这还是出去打工呢？”他不禁一遍又一遍地询问自己。
艾嘎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月亮，皎洁的月光洒落，仿佛为甘蔗地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白色毯子。他突然很想伴着月亮一同入眠，也还想看看这片甘蔗地来年丰收的情景。
“嘀……嘀……嘀……”艾嘎拨通了叶蓉的电话，“叶蓉，我想继续留在这里，我知道外面很好，也知道你为我们俩好，但佤山的边境线需要我们的守护。叶蓉，我们能不能留下来？”
电话那边没有更多的回音，一声轻描淡写的“嗯”结束了他们的通话。但是，艾嘎的心里却轻松多了。他随手拉起一把吉他，走到院子里的榕树下，拨动琴弦，轻声哼起那首他不止一次唱给叶蓉的佤山情歌：“如果月亮有眼睛，它会知道我多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