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过去很多年了，但每当张杰回想起来，关于那天的记忆还是如此新鲜。那时，张杰当兵快满三年了，再有一个月他就要退伍了。

他背着工具包行走在这片大山皱褶里的小路上，身后跟着他的无言战友军犬“威风”。连队来过电话了，说再过几天，就会派一个年轻的通信兵来接他的班。

张杰拿起望远镜望了望前方的电线杆和旷野。

除了半个月一次连队的吉普车上山来给他送些给养，能和司机说几句话外，他在这里无人说话和交流。

刚到山上那段时间，有时他一连几天不说一句话。后来，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万一自己得了失语症，将来怎么找女朋友，怎么生活呀。

所以他就对大山说话，对大山唱歌。他把会唱的所有歌，都唱了个遍，然后从头再唱。后来他从录音机里学了新歌，再唱给大山听。大山也像知恩图报似的，附和着他唱，像二重唱。再后来，他学会了和“威风”交流。

这样一边想着，他已经翻过了一座山。他回头看看“威风”，对它说，威风，累了吧？咱休息会再走吧。

“威风”的喉咙里“呜噜”了一声，在张杰的身边坐了下来。

张杰说，你看着工具啊，我去方便一下。

“威风”向一边一扬头，嘴里发出了干脆的一个长音，好像是说，你放心去吧。

张杰回来对它说，你也去方便方便吧。

“威风”听话地站了起来，去方便了。

“威风”回来后，像个孩子似地又坐在了张杰的身边。张杰抚摸着“威风”的脖子说，威风，再有一个多月，我就要走了。我会想你的，你会想我吗？也许这辈子咱们再也见不上了，我真舍不得你啊。说着说着，张杰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他扭转脸，抬起胳膊擦了把眼泪。回头看“威风”，只见“威风”有点发蔫。张杰明白了，这是“威风”在难过。张杰把“威风”抱在怀里，久久没有松开。张杰说，我骗你的，也许一年，也许半年，我还会回来看你的，我怎么会舍得我的威风。说着，他用手去抚摸“威风”的脖子。

再上路后，“威风”的情绪一下子消沉了许多。以前，它要么跑到前边去等张杰，有时远得连张杰都看不到它的影子了；要么跟在后边，张杰一回头，有时也找不到它了。无论如何，没一会儿，它准又会出现在张杰的身边。但是，今天它不向前跑，也不落在后边，而是一直跟在张杰身边，再不让自己离开他的视线，也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野。

张杰拿起望远镜，看完前边的线路后，又习惯地望向原野。望远镜里出现了情况，他一边调整焦距一边集中起了精神。他负责维修线路的这几座山中，由于地理环境恶劣，很少有人上来。就是山下，方圆几十里也没有人烟。

张杰揉了揉眼睛，找了个高处，又端起了望远镜。这不可能，远方竟有三个人在向他这边走来。而且有一位头发都白了的老人，还有一个女的。张杰看了一遍又一遍，在确定不是错觉后，心情有些紧张起来，他们来这荒无人烟的山上干什么？

他加快了向前的步伐，回头说，威风，提高警惕了，前面有情况。“威风”抖擞了一下精神，跟上了他的步伐。

双方越来越近，对方几个人发现他后，不但没有回避，而且使劲地向他招手。他越来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看到三个人都是军官，那个老人肩上有金星在闪。

双方终于走到了一起。

报告首长，我是巡线员张杰，现正在执行巡线任务。请指示。

三人还完礼，将军又上来和他握手，亲切地说，小张战友，你辛苦了。早就听说过这个执勤点，由于这儿是盲区，你的工作很重要，也很光荣。这儿生活工作环境艰苦，你一个人守在山上，了不起啊。我代表部队，向你表示感谢！

年轻的男军官说，张杰战友，你知道吗，这是孔军长，特意来看望你的。

孔军长说，听说你就要退伍了，有什么要求就提出来，你们大队长、中队长解决不了的，我来给你解决。

想了半天，张杰既激动又惴惴不安地说，首长，我能和您照张相吗？

男军官拿起相机。

照相时，张杰又得寸进尺地提出了要求，他试探性地问，让“威风”也参加，可以吗？

当然可以，它是你的战友，也是我们的战友。

张杰和孔军长照了相，孔军长又对一起来的、在文工团工作的女儿说，孔梦，你给张杰唱首军歌吧。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你来自边疆，他来自内地，我们都是人民的子弟……

从一个人的独唱，慢慢变成了小合唱，“威风”也不甘寂寞地“加入”了进来。

嘹亮的军歌，在山谷中回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