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长征副刊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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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父亲的勋章


■陈先平

1951年1月,新中国成立后家乡第一次征兵,已经28岁的父亲毅然报名参军。父亲过世时,我还很小,对父亲的记忆是缺失的。父亲仅有的照片是一张当年与战友的2寸黑白合影,相框悬挂在老屋正厅东侧房间的门楣上。我小时候常常爬上板凳够着门楣盯着父亲的照片看,照片中两个人都穿着同样的军服、戴着军帽,在我眼里长得一个样。母亲指着照片里左边那个人告诉我,这是你爸。我就盯着母亲说是我爸的那个人使劲看,父亲年轻时英武的样子也从此印在了心里。1983年老屋翻盖时,家里唯一的这个相框不知隐在了何处,父亲唯一的一张照片就再也没有见到,这成了我们全家深深的遗憾。

父亲报名参军时,我的爷爷奶奶都已过世,按照当地旧俗停灵待葬,还没有入土为安。那时,刚刚获得解放的山村到处欢歌笑语,分到田地的人们期盼过上好日子,已经28岁依然单身一人的父亲也分到了土地,同样憧憬过上美好幸福的生活。那年冬天,家乡迎来第一次征兵,父亲毅然决然报了名。那时抗美援朝战争已经打响,国内许多地方还在剿匪作战,这时候参军就意味着要去打仗。作为家里的长子,父亲不顾两个妹妹的反对,把家中那仅有的3间茅草房和刚分到户的土地交给跟他生活的堂弟,安葬好爷爷奶奶后,便义无反顾地参军入伍了。

28岁报名参军,离家前尽到孝道安葬好父母双亲,这在当时四乡八寨引起不小轰动,大家都说陈伢子这一走恐怕是没想活着回来了。长大后我也一直在想,父亲当年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告别故土?我多少次想同与我阴阳相隔的父亲来一次心灵对话,找寻隐藏在岁月和心灵深处的答案。

3年后,父亲穿着一身泛黄的土布军装回到了村子里,胸前没有如人们想象的那样挂着勋章。3年前他毅然决然参军入伍,没有任何顾虑;3年后打仗的任务完成了,他同样没提任何要求地脱下军装回到乡里。如同一个孩子天经地义要承担对家的义务一样,父亲尽心尽力地承担起了他的责任。

从战场回到家乡,父亲接着当他的农民。1958年,为了支持全民大炼钢铁,在生产合作社工作的父亲带头将刚盖好的3间瓦房无偿让给了集体,一家人临时借住在邻居家的一间偏房角屋里。我是长大后才从村里人聊天中听到“父亲让屋”这件事,就去问母亲。母亲跟我说,父亲当时给她的解释就是一句话:要是干部都不带头吃亏,那群众怎么能心甘情愿地吃亏?母亲说,你父亲当年到县城开会,硬是靠着一双脚,整整走了一天,就为给集体节省下从镇上到县城的2元车费钱。大队会计要为父亲记上这来回途中的2天工分,父亲没同意。父亲说,走路算不上出工,算不上出工就不能领工分。会计说,你开一次会就少了2天的工分,吃亏了。父亲说,这谈不上吃亏不吃亏,当年当兵天天行军打仗,那是提着脑袋扛着枪在赶路。与打仗比起来,到县上开会赶点路算得了什么?母亲说,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一心为公从不讲条件,对己为私却必须事事讲规矩。

父亲信奉吃亏是福。当初父亲在生产大队做事,大队部没有食堂,上级来人大都是安排到各家吃派饭,父亲常常是把人带到家里来招待,却从不找公家要补贴。那时候家里口粮本来就紧巴巴的,招待客人积下来的亏空只能靠全家人从牙齿缝里省出来。父亲也知道母亲的难,常对母亲说,吃这个亏不冤。母亲说,这就是父亲的性格,也是他做人做事的规矩。

一直低调平凡的父亲也有值得自豪骄傲的辉煌。父亲复员回到村里,带领乡亲们开始了热火朝天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在荒坡上植树种茶。经过近5年的艰苦奋斗,大山深处的偏僻村庄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1958年,周恩来总理签发奖状,嘉奖大山营为农业社会主义建设先进单位。获此殊荣,山村沸腾了。听母亲说,平常寡言少语的父亲那些日子话也多了起来,难以抑制获得褒奖的兴奋与喜悦。获此殊荣整整50周年后的2008年,市里提议在大山村修建一座荣誉坊,我很荣幸地被邀请为荣誉坊写一篇铭文。在文中,我怀着对父亲那辈人的深深敬意,表达了对造福家乡的先辈们的敬重与思念。

今年是父亲百岁生辰,远在京城的我,写下这些文字,感念父亲在短暂平凡岁月里写下的朴素真挚的生命赞歌,感谢父亲以特殊的方式给予我的无言教导。我在一次次回望中读懂了父亲。我想,我要找寻的那个答案就藏在他那颗至真至诚的心里。虽然父亲在短暂的从军生涯中没有获得过军功,但在我心中,那份军人对祖国的赤诚就是一枚挂在父亲胸前的闪光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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