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山，并非名山大川，它是江苏省句容市几处山落的代称。然而，在武警江苏总队某中队官兵的心中，湾山有着独特的位置。
一
天空阴云密布，小雨淅淅沥沥，心中满是落寞委屈——7年后，方文健对自己初到湾山的情境仍记忆犹新。
方文健第一次听说湾山——这两个字仿佛是苦与累的代名词。领导在给新毕业学员授课时，反复以湾山为例，引导大家艰苦奋斗、建功基层。
方文健暗想，湾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自己会不会成为去湾山的“幸运儿”呢？
分配当日，他果真“中奖”了。
这里九曲回环的山路一眼望不到尽头，营房设施老旧，土砖土瓦所见证的岁月超过50年……到达湾山后，眼前所见不免让方文健有些失落。但他发现与自己的愁容相比，中队战士的脸上却总有灿烂笑容。
方文健还在中队发现了一本数万字的记事本，以及一代代老兵回访中队时留下的纪念物。不少老兵来了又来。他隐约感到湾山存在着一种情感联结，凝聚着很多人的心。
时光如梭，方文健在湾山已经度过了2年。凭着一篇篇描写湾山兵、湾山情的稿件，他被支队机关借调，成为一名宣传干事。
2020年，支队根据工作需要筹划干部调整。已经是宣传保卫股上尉干事的方文健向组织表露了心迹。
“我想回湾山。”
为什么自己会时刻想念着湾山？或许出于对山的眷念、对水的留念、对路的思念……答案太多，让人思绪纷繁。
担任指导员后，方文健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想层层剖开氤氲于湾山的特殊情感联结。他再次来到中队荣誉室，仔细阅读那本已经翻过多遍的记事本。
泛黄的纸张记录着许多人和事——2020年、2019年……2015年，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调入人员名单上……记事本一直向前翻，来到了开篇的1984年。
1984年之前还有没有更多的故事？从记事本跳跃到一沓沓老照片，他看到了在淮安、白湖、盐城等地的中队老兵合影。时间线再向前推，方文健看到了来自全国各地老兵的留言……方文健不禁好奇，中队的源头在哪里？湾山的根脉在哪里？
为了寻找心中的答案，方文健开始了寻根之旅。
连续一个月的挑灯夜战后，方文健捋清了湾山根脉。1939年11月，八路军第129师平汉抗日游击纵队成立。穿越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的炮火纷飞，经过数次的移防改编，最终于1991年9月来到了湾山。方文健在队史中找到了更多英雄的名字，“特等战斗英雄”张苟山、“特等杀敌英雄”赵洪法……
2021年9月，在总队优秀政治教员评比竞赛现场，参赛选手方文健讲述了湾山的故事，捧回“十佳政治教员”证书。此时，方文健感到心里增添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
二
12年的光阴，在人的一生中有着怎样的分量？高亚东，就在湾山呆了整整12年。
在湾山的第一班夜哨，高亚东去了离营区最远的哨位。作为新兵的他与老兵结对上勤。
圆月高挂，深夜的湾山寂静无声。山坡两侧树木丛生，蔓延的枝叶遮蔽了月光。“快点走，小心树上的蛇和毒虫掉到身上。”听到领班员的提醒，高亚东瞬间缩紧了衣领。
黑暗中，队伍继续前进。不知道绕了多少弯，下了多少坎，高亚东终于抵达了岗楼。
手上钢枪散发着凉意，脚下铁板不时地吱呀作响。哨位交接后，一切再次归于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高亚东感到脚底板钻心地疼，麻木从脚趾渐渐地传导到脚板。
下哨后，高亚东感到浑身酸痛。但他没有想到，考验还未结束。
湾山的雨水充沛，滋养着草木，也滋养着虫豸。“有蛇！”一条花蛇爬上了巡逻道，直奔高亚东而来。所幸，身边老兵反应迅速，抄起身边的竹竿吓退了花蛇。
无论是晴空万里，还是刮风下雨，高亚东的一日生活几乎都未变过——起床、训练、开饭、上哨，湾山的生活就如同按程序行走的四部曲。
服役期满5年时，高亚东面临着走与留的抉择。父母劝他回家，说部队太辛苦，不能把人生都耗费在山里；朋友也劝他回家，外面生活自由自在，出来闯天地也未尝不可。
“在湾山真正吃过苦、流过汗，心也就留下了。”
这些年来，高亚东见证了通往湾山的公路修葺一新，各式现代化装备陆续配发部队……但山还是山的模样，兵还是兵的忠诚。
12年弹指一挥间，高亚东退伍了。女儿在家玩耍时，翻出了两枚三等功奖章。女儿很好奇，猜想他当年是完成了什么英雄事迹才被表彰。高亚东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老爸在湾山当过兵。”
三
2009年，18岁的赵德凯入伍来到湾山。
赵德凯对湾山的第一印象是陡。那次中队组织长跑训练，又长又陡的大坡让赵德凯在半路就腿软力竭、眼冒金星。
“排长，我一定好好加练，争取下次不再掉队。”当晚，赵德凯心存愧疚，找到高亚东表明决心。
“好，说到要做到。”高亚东认真地说，“从明天开始5点半起床，我带你加练。”
不知过了多少个清晨，赵德凯再也不怕湾山的大坡了，跑得兴起时，他与高亚东一路加速，张开双手感受湾山的风。
随着体能素质突飞猛进，赵德凯被选拔进应急班，并作为种子选手参加支队比武。备战比武期间，赵德凯争分夺秒加训。然而，一天晚上开饭，他从蒸饭车往下搬菜时意外滑倒，滚烫的开水浇在脚上。望着缠满纱布的脚，赵德凯忍不住哭了。他不甘心流了这么多汗水，却没有机会上场。
中队调换赵德凯到营区最内侧的六班养伤，中队长特地为他送来教学法相关书籍。“这段时间好好养伤，顺便看看书，学习怎样组织训练，你是当班长的好苗子。”
养伤的日子里，中队长送的书被赵德凯全读了一遍。自此，他迷上了教学法。
伤愈后，赵德凯向班长提出请求，希望有机会站在队列前组训。从那之后，六班就成了训练场上一处别样的风景——时不时会有一名义务兵出列，为全班讲解示范动作要领。
后来，凭借突出的军事素质和组训能力，赵德凯顺利留队，成为中队最年轻的班长。
中队还为他配备了“教练团队”，送赵德凯参加各类比武竞赛。理论“一口清”、动作“过得硬”、方法“创新多”……渐渐地，赵德凯“组训能手”的名声传得越来越广。
“你在中队已经满5年，是时候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在赵德凯的晋衔仪式上，中队长语重心长地说。湾山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赵德凯未曾想过。
2015年，赵德凯被中队推荐参加武警部队教学法示范视频拍摄。赵德凯以出色表现得到了工作组的高度评价，当年荣立三等功；2017年，赵德凯又代表中队出征总队教练员比武，摘得“十佳教员”头衔。
看着熠熠闪光的三等功奖章与荣誉证书，赵德凯知道那上面有湾山所有战友的名字。
时间来到2020年，赵德凯的军旅生涯进入第11年。如无意外，他再过一年就要退伍。此时一纸选调通知的到来让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这次选调面向全军，所有担任班长满4年、有过教练员经验的士官都有资格参加。大家有意向的请找我报名。”
听完中队长的宣讲，赵德凯心中五味杂陈。他本想在湾山待满最后一年就退伍，但他也舍不得已经贴肤入骨的军装。
“趁着选调的机会，去一个更高的平台发光发热吧。”中队长与指导员双双找到了赵德凯，他们希望这名老兵可以破茧成蝶，飞去更远的远方。
赵德凯报了名，但他觉得全军人才济济，自己被选中的概率并不高。
2个月后，赵德凯接到了面试通知。与他一并入围的有总队训练基地的老教员，有其他军兵种的优秀代表，而赵德凯的标签是一名湾山老班长。
临近退伍时，赵德凯收到了某军校的录用通知。离开湾山那天，赵德凯哭了。载他赴任的车，驶过他曾经害怕的陡坡，远离了他心中最美的山林。
在这籍籍无名的山落，一茬茬官兵将军旅足迹留在暗夜崎岖的巡逻路和寂静的哨位；他们用饱蘸血汗的青春之笔，续写着奉献与忠诚的篇章，续写着湾山兵的湾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