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中标:文清丽的中篇小说《那些花儿仍在开》(《小说月报·原创版》2022年第11期)是书写女兵生活的,这在她的小说中是较为常见的题材。从《那些花儿仍在开》中能够看出,文清丽的写作积聚了足够的势能,流畅有力的叙事将读者的阅读猛地向上拉了一把,获得了更广阔的视野、更丰赡的想象空间。
在这篇小说中,作者通过“我”重上华山途中偶遇老战友、随后在老战友的带领下寻访老部队的过程,生动鲜活地塑造了一组女兵群像。这些人物身份各有不同,文清丽的起笔、走笔和落笔都是如此的冷静沉着与不动声色,写出了质朴坚毅的军人本色。平实的语言、平实的故事里蕴含着浓郁的兵味,让当过兵的人读来大都感同身受。
某种意义上说,小说的真实更有赖于作家内心的真实,以及作家情感和精神的真实。作家只有在这种状态下,叙述才有可能让文学理想与现实关照相连接,让读者感到小说是一种亲切可感的存在。我们从文清丽的文字中看到了一个作家真实的自我,她的写作是一种非常真诚的写作。文清丽将女兵间的友谊和情感写得超凡脱俗、清新动人。一次次情节上的“反转”,揭示出掩藏在事象表层之下的真相。从矛盾、误解到冰释前嫌、重归于好,小说结尾处,在“八一”建军节联欢晚会上,一群老兵一起齐唱那首《那些花儿》烘托出小说的高潮。
在《那些花儿仍在开》中,小说情节的多次反转,使得人物性格鲜明突出。非常态的结构方式成为文清丽小说的亮点。文清丽在小说情绪的营造、节奏的把握、结构的搭建层面都颇具匠心,这让小说精妙的叙事逻辑冲击着读者固定的阅读思维,也吸引着读者的阅读。
《那些花儿仍在开》是一部女兵的成长史,小说中没有一句消极的语言,没有一丝悲观的情调。小说中最鼓舞人心,也最令人动容的是“我”与南雨桐的“非对称性竞争关系”。将女人的“小心思”放大成女兵自我激励的“大心思”,是这篇小说的脱俗之处。南雨桐最终根据自己的心路历程写出了散文集《在少女花影下》。文清丽在这个小说人物的散文集的扉页上安排了一段题记:“有匪佳人,如镜如灯。”这句话可能是《诗经》中“有匪君子,如切如磋”的翻版,但应视作是小说的画龙点睛之笔。这里的佳人,不是个体的某位女子,而是一个女兵群体,像镜子一样互相照亮,像灯盏一样互相指引。这就在结尾处给小说注入了灵魂,使文字里潜藏了一种向上的力量,激励着读者沉思、前行。
文清丽的小说具有一种春风化雨般的温润质感。她的笔锋记录下绿军装一样鲜绿的岁月,传达出一种直抵人心的恒常的感动。
文清丽:《那些花儿仍在开》是我近期创作的军营系列小说第三篇。起因是去年下部队采访,从车窗外看到连绵的华山起,我的心就跳得特别快。30年前,我曾在华山脚下的步兵师当兵。就在那一刻,我有一个特别强烈的愿望,要是能到我的老部队去看看该多好。理性马上告诉我,我的老部队已移防南方,而战友们大多数都离开了部队。
虽如此,采访之余,我还是顶着烈日去了我曾经工作的师医院。过去的院子长满了荒草,蜘蛛网蒙在了我的脸上,墙边的野花却开得灿烂。随行的同事是个爱美的女孩,她说,这些花让她想起了朴树的歌曲《那些花儿》,此话忽如一道光,照亮了我心中的激情,我顺嘴而出,我要以此为题写篇小说。
大学毕业,我被分在这个野战部队,从师医院到师机关,两年时间不算长,可是我认为这是我从军生涯中最扎实的两年,我跑遍了分布好几个县的团队,亲眼看到了官兵摸爬滚打的生动场景。
在采访期间,我没有见到一个当年的战友们,他们如花籽散落在天涯,可是我深信,他们某一个时刻,会想起我们曾经的岁月,会忆起华山脚下,我们曾经一起打过靶,在长途拉练中流过泪;曾经仰望炮车,想象炮弹离膛的那种璀璨的瞬间……
写作是为了什么?我以为是唤醒,是为了记下曾经美好的日子,对生命过往中人们心灵进行细腻的勘探,还原和再现那个时代和军营生活的肌理与质地。我想,把往事写在纸上,人们就不会忘记。当然,在我笔下,人物与原型已相差甚远,他们有了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故事。是我创造了他们,还是我的战友们成就了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岁月。
说到美好,编辑与出版《则为你如花美眷》(安徽文艺出版社2022年7月)这本小说集的过程同样美好。我精选出来这些中篇小说,如一手养大的闺女要出嫁;做母亲的叮嘱到夜半,感觉话尽了,可是第二天鞭炮响起,喜轿即将登程,母亲蓦然醒悟还有许多话没有给闺女说;又瞧给女儿做的嫁妆还不够漂亮,为她盘起的长发还有一缕乱了。从此以后,她不再独属于你了。她将在她的命运中,或悲或喜,而当母亲的,已不能为她遮风挡雨,所以总想在女儿离家时,做得尽善尽美。
这本小说集出版之时,我感觉自己就是那位即将嫁闺女的母亲,突然间想写序。
收录在这本集子里的小说,皆是我近两三年新创作的中篇小说,均在全国各大文学刊物刊发过,多数被选刊转载,且得了奖。说实话,选稿如淘金,生怕把最好的漏掉,对不起读者。编辑替我做了选择,精选的这七篇我瞧了又瞧,很高兴,我最钟爱的,基本都在列。
写作30年,全凭对文学的痴迷,单枪匹马横冲直闯。3年前,好像是春天,窗外海棠盛开,白云朵朵,我给年轻的大学生讲名作欣赏课。正讲金圣叹评点《西厢记》时,忽发觉自己进入了一个陌生的阅读路径。这个路径,新鲜而陌生。它好似画,又好似迷宫,让我如新生婴儿般,重新打开那些我曾经阅读过的名著,去想包法利夫人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去琢磨曹雪芹为什么要让很注意自己言行的大家闺秀薛宝钗大中午的坐在睡着了的宝玉床前,去注意安娜·卡列尼娜坐的火车锅炉在什么位置……
而我就在这痴迷般的解剖式阅读中,悟出好小说应当怎么写了。再打量身处的世界,原来司空见惯的天地,陡然间充满了无尽的秘密。又细瞧周遭熟悉的人,跟过去看法也不尽相同。
重读经典,感觉好文章的美妙有如牛毛之细,脉络贯通,针线交织。知道的门道多了,下笔就不似过去那样率性而为,而是对每个字、每个标点,都存了敬畏之心。渴望自己的作品,能让人迷醉,让人回味。就像我喜欢的女诗人李琦的诗那样平静、朴素、深隐、内敛、淡雅,抵达人性的渊薮、事物的内核以及尘世的喜怒哀乐;就像我喜爱的秦腔著名演员李梅在《游西湖》中文武兼备的表演,甩水袖、卧鱼、吹灯……可以说,头头脑脑,枝枝叶叶,皆戏。
深情可以“续命”!唱戏、写作,莫不如此。而这两三年的小说创作,算是我阅读的开花结果吧。小说出集子,如把钟爱的孩子集中在一起,供大家评头论足,优缺点显而易见。作为创作者,我甚是不安。又想,集体亮相,如军列受检,体量有了,那么,孩子们,出发吧。好与不好,由亲爱的读者来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