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一个月了,这雨还没一点停的迹象。”32岁的一级上士郭光夫静静地望着窗外说。
雨细密如针,落在硕大浓绿的芭蕉叶、绿叶婆娑的草木上,如蚕吞食桑叶,沙沙沙。
节气已过立冬,被热带雨林气候拥抱的群山仍在湿热里挣扎。饱含水分子的空气黏稠、湿重,感觉抓一把就能拧出水来。
郭光夫转身说:“最长的一场雨,一口气下了45天!”
从2009年冬天新兵下连开始,他就坚守在这群山之巅。汪曾褀先生曾说:“雨,有时是会引起人一点淡淡的乡愁的。”也许,雨在他心里荡起的不只是乡愁的涟漪。
这是南部战区空军某旅一个偏远的雷达站,距机关900多公里,像一座群山中的孤岛。
雨季,从4月中旬开始,会一直持续到年底。时疾时缓的雨,下下停停,停停下下。雨一停,湿漉漉的雾迅即漫卷上来,雾尚未散去,雨又下了。
不下雨的日子,山顶上视野辽阔,可以看出去很远。远山如黛,起伏的山脊如海浪,向苍茫处涌动。雨霁天晴,常有彩虹悬在对面峡谷之上。有时乌云拖着如雾如瀑的巨型雨帘,从一座山飘向另一座山。另一些山峦峡谷间,阳光普照,薄纱似的雾缓缓移动、升腾。
每当这时,郭光夫和战友们就会呼啦啦冲出宿舍,在球场边齐刷刷坐一长排,在日光浴里享受眼前的壮阔美景。歌声《我爱你,中国》随着身体的晃动,一波一波向对面群山荡过去。
但山顶上不下雨的日子极其短暂,雨季一两个月也难得见一天太阳。
有时站在细雨里,痴痴眺望山脚明媚的阳光,郭光夫会在心里感慨,能到那金灿灿的阳光下走走站站,该有多幸福!
“现在晾衣房里有烘干机、抽湿机,宿舍也配有除湿机,条件好太多了。”上山头几年,郭光夫最头痛的是洗衣服。大雾与阴雨轮番登场,衣服洗了总不干,长霉菌,发馊。被褥潮湿,身体黏腻得似要长出菌子。
太阳一露脸,官兵欢呼着争相晾晒被褥衣服,不值班的战士还可以晒晒自己。他们脱掉上衣,让阳光在肌肤上一寸一寸滑动。但山上的天气,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有时他们刚起身进屋,雨倏然来了;有时屋前下雨,屋后阳光。晾晒的衣被一会儿抱出,一会儿收回,动作稍慢一些,还可能被雨浇透。营区值日员因此多了一项特殊任务,盯紧天空,雨滴落下前,立即吹响收衣被的哨声。
2018年底,光夫的妻子张敏来站里过春节,赶上地震,余震持续近半月,阴雨哗哗哗。妻子跟着炊事班做饭,光夫和战友们在帐篷与雨水里抗震、值班。
“现在的营房是两年前新建的,原来震坏的房子都拆了。”郭光夫说。
他望着窗,沉默半晌,又说:“上山的水泥路也是新修的,以前是沙土路,泥泞湿滑,弯急坡陡,开车下去一趟,最多的时候要耗费两个多小时。你可能不信,13公里盘山路,修了整整一年。雨总是下个不停,一下雨就得停下来。”
郭光夫的妻子张敏在老家,两人是经朋友介绍认识的,两家相距不足十公里。2016年5月结婚后,他们很快有了自己的孩子。但医生告诉已怀孕4个月的张敏,孩子有脑积水,不能要,生下来也活不了。张敏不相信,跑遍成都各大医院,最后不得不听医生的。从演习场归来,得知原委的郭光夫钻进山林,失声痛哭。
2020年9月,准备休假回去迎接第二个孩子出生的郭光夫,还在下山路上,就接到了儿子出生、母子平安的好消息。
张敏和郭光夫皆是独生子女。“她鼓励我在部队安心干事业,一个人在老家照顾4个老人。春种秋收,她有时累得快崩溃了,在电话里哭,也没埋怨过我一句。”说着,他将脸转向了窗外。
下山时,站长林伟告诉我:“光夫是站里的业务骨干,放到任何一个专业岗位上都顶呱呱。”
离开滇南那座群山之巅的军营,想起那里的雨,想起郭光夫凝望窗外的神情,我突然觉得,生活中再平常不过的阳光,一下子有了更多质感。它是那样温暖动人,亦是那样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