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从先秦《诗经》“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军歌奏唱起始，一部军旅诗歌史，很大程度上是一部感天动地的英雄诗史。

军旅诗人东来（杨卫东）少小离家，仗剑天涯，长期卫国戍边。多年来，他通过《浴血山河》《血之刃》《北纬40度》《再生之门》《东风烈》等诗集，以及这本新作《掠过弹孔的风音》，把自己对英雄的尊崇和热爱展示得淋漓尽致。

东来是一个有着浓厚英雄情结的诗人，其《如果只写一首诗，我把它献给英雄》可以说是诗人对历代英雄的真情告白。诗中他大声说出，“如果只写一首诗歌，我要让它/托起夕阳下的炊烟，泪雨中白菊的落英/送给千万个虽死犹在的英雄”。东来坚持用诗歌呈现英雄壮举，通过吟唱“热血男儿的脉动”和“勇士的风采”，揭示英雄的本真与价值。

细读诗集，可以看出，诗人的英雄情结与其家庭记忆有着密切关系。在《老爸如果有灵，请让喜鹊飞上栏杆》中，诗人叙说自己和父亲“都曾是共和国的卫士”。父亲“把生命的干柴投入烈火/直至燃尽血钙充盈的骨骼”，父亲说“这是军人的使命，匹夫之责”；仿效着父亲的样子，诗人“又撑起一片天地”。在《父亲教我的一首歌》里，诗人说，“父亲教我唱的《珊瑚颂》融入血液/如影相随，压在生命的箱底”“父亲教我的这支歌曲/伴随青葱岁月，见证我人生履历/如今父亲已去，但这融为灵魂的音符/一直在心灵回旋，不离不弃”。《珊瑚颂》中“云来遮，雾来盖，云里雾里放光彩/风吹来，浪打来，风吹浪打花常开”，传达出一种不畏浮云、不惧风浪的坚韧和挺拔，与历代英雄品质一脉相承。诗人用作品来铭记父亲教唱《珊瑚颂》这个生活印痕，让人感受到其传承弘扬英雄精神的文化自觉。

东来诗笔下的英雄没有概念化、脸谱化的刻板样貌，而是有着鲜活的生命质感和深沉的精神积淀。

在《掠过弹孔的风音》这部诗集中，状貌迥异的英雄沿着历史的路径纷至沓来，聚拢成为意蕴丰厚的英雄群像。其中既有经大浪淘尽、永不磨灭的“千古英雄”，也有缔造新中国的那些“当年的英雄”，还有更多献身使命的当代英雄。诗人厌弃“遇风而坍的身躯”，推崇的是“身披大氅迎风而立的英雄”。他们在“民族有难”的时候，“逆流而上”，以“永远不倒的脊梁”“擎起民族之宇”，有着“无与伦比的精神高度”；而在英雄伟业中，“时间与生命已经融为一体/灵与肉、锈与骨、尘与土/与浩然之气一同登场”。

他诗中的当代英雄：有志愿军战士，“胸膛堵住枪眼，断腿丈量土地/骨骼来回翻地，血肉反复播种……企望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耕种和平”；有“好人”雷锋，“心存敬畏，择善从之/胸有大爱，见弱扶之”，是“不能破损的符号”；有扫雷英雄杜富国，“我感觉到了那执着的眼神/眼神背后的天空/及那颗为世界驱逐黑暗的心”；有31名凉山救火英雄，他们年轻的生命“驾火西行”“英雄一腔热血，滚沸了凉山的红土”；还有光荣牺牲的女飞行员余旭，“飞在天上是一种骄傲”，诗人盛赞她“轻如蝉翼，又重于天空之下的尘埃”。

在英雄精神的感召下，诗人发出铿锵之音，“除了祖国和人民/不会再为什么下跪了，即便折断双腿/也像胡杨迎风而立，哪怕空荡荡衣裤中/只剩半臂上身，一截傲骨”。

《唐诗纪事》中曾有“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上”的说法，形象地揭示了生活之于创作的关系。东来直言，“好诗，只在天人合一时到来”。我觉得，诗人这些英雄题材诗歌，正是他行走天地之间，胸中风云激荡的产物。

行游之际，诗人滚烫的诗情犹如奔腾的岩浆，喷薄而出。在“九·一八”历史博物馆，诗人呈上《我是铜钟的一块碎片》；在东北抗日义勇军纪念馆，诗人赋出《二十二颗滚落的头颅》（组诗）；在宝塔山上，诗人写出《我从宝塔山上俯瞰黄河》；在沙洲村里，诗人挥就《半条棉被，铺满整个江山》；在鸭绿江畔，诗人咏诵出《我有一块上甘岭的石头》《掠过弹孔的风音》……这些作品立意深邃，情感浓郁，风格冷峻沉雄，堪称佳作。诗人把忠骨、战火、血泪、悲恸、死亡等意象，融入到警示、重生和永恒中，使其诗歌产生出一种深刻凝重之美。

东来诗中对于那些普普通通、默默无闻的英雄的关注和推崇，体现了英雄主义更宽广的内涵。英雄的本质是平凡，“英雄别于常人只在一瞬/它无视可能的结局，所以/义无反顾地注定悲壮”。在英雄之所以成为英雄的生命轨迹中，他们“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意志坚决，体现了生命的伟大。

《误飞到大海上的麻雀》是一首启人沉思、耐人咀嚼的寓言诗和哲理诗。一只麻雀在波涛如怒的海上迎着海浪飞翔，但其实它只是“裹挟在旅行人群中飞进船舱”。大海的辽阔让它胆怯，而退回去又“躲不开甲板上贪婪的人心”“无奈，它只好飞向海洋”。大海之上，麻雀经历过“孤独、无助，寒冷、悲伤”，也有过前路迷惘和内心挣扎，但它最终听从了心的召唤，选择了“一意孤行”“向死而生”，因为它体味到，“此生短暂，都有一死”“与其苟且偷生，不如飞向灿烂的海天/纵然葬身大海，此生也不同凡响”，它要把“最美的弧线留在天上”。最终，小小的麻雀“完成生命之旅最灿烂的绽放”“勇敢，就永远活在大海之上”。这首诗是一曲无名英雄赞歌，也似是诗人的精神自画像，体现了诗人感悟生活的成长和跃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