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颢亦刚满周岁时,父亲潘忠就悄然消失了。潘颢亦的母亲也是一名军人,隐隐知道爱人去了大西北,至于他具体去了哪儿,干什么去了,根本没想过打听。
他那天坐在八达岭长城脚下,群山环抱的小院子里和我喝着茶,聊着天:“直到我长到4岁,才算见到爸爸一面。”
“你还记得当年见到他的情景吗?”我好奇地问。
“没印象了,我年纪太小了。” 他摇了摇头说,“很多往事都是从妈妈和姐姐、哥哥那里听到的。”他停了一下,又对我说,“我们姐弟五个都是在部队医院出生的,分别生在了五个地方。大姐1950年生在湖南零陵的部队医院,大哥1952年生在原广州军区医院,二哥1954年生在原福州军区医院,小弟1964年生在原北京军区医院……听我大姐说,从她记事起,就一直在不停地搬家。”
我静静地听着,感慨良久。这是一个典型的军人之家。从老一辈起,便行走于大江南北。他告诉我,父亲潘忠早年参加革命,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战火洗礼,在他心目中是位英雄。“父亲学习过微积分及高炮理论知识,是当时抢手的军事人才。”他回忆着悠悠往事。潘忠在大西北的几年,都处在绝密环境中。他在几个孩子心里,也一直是个谜。那时候,看到大院里别人家孩子都有父亲在身边,他们就会问母亲:“爸爸去哪儿了?”母亲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有一天,家里突然来了一位叔叔,送来了一袋馒头干,说是爸爸捎回来的。”他给我续了一杯茶,眼神中流露着怀念,“这是父亲在大西北唯一一次给家人捎东西。”那天,他们几个孩子围在一块,惊喜地看着馒头干,抓起来就往嘴里塞。母亲站在一边,感受到丈夫的牵挂,眼含泪花默默看着这一切。孩子们并不知道,这袋馒头干是潘忠日复一日地把从口粮中省下来的馒头切成了片,在戈壁滩风干后,托来京战友捎回家的。
“在那个特殊的年月,我家孩子多,粮食本来就不够吃,老家的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也需要接济。”他清楚地记得,母亲为了让他们能多吃点,自己常常饿着肚子。由于长期缺乏营养,她双腿一度都是浮肿的。
这时,潘颢亦走进房间取出一个小本,递给我看,其中一页记录着在久远年代写下的一串串数字。
“我父亲是1958年10月去的酒泉,到了1959年底,又调到马兰。至今,这段履历只有这几个数字,我们也不知道他究竟做的是什么工作。”潘颢亦望了望小院外的远山,意味深长地说:“我好想有生之年和爱人一道去酒泉、马兰看看,那都是父亲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啊。”
他的话语让我一下子想起那首好听的歌《大漠深处》:“有一种花儿,名叫马兰,你要寻找她,请西出阳关……有一个地方,名叫酒泉,你要寻找她,请西望阳关。”这首歌原名《马兰谣》,由阎肃、贺东久作词,印青谱曲。最令我动情的一句歌词是:“一代代追寻者,青丝化白雪,一辈辈科技人,情铸边关恋。”是啊,半个多世纪过去了,那里的胡杨林有记忆,那里的骆驼刺有记忆,有多少无悔的青春奉献在那里,有多少无怨的生命长眠在那里。
我和他对坐着,倾听他那往事并不如烟的讲述。我指着院里那块书有“红军村”字样的牌匾,问这是怎么回事?他笑了笑说:“我当年住的部队大院,人们称之为‘红军村’,人虽离开了,但情结还在,就刻了块牌匾挂在小院里。”他回忆说,“我出生不久,全家从沈阳搬到了北京部队大院,一开始住的是几间旧平房。父亲去了大西北,组织上照顾我们,为我家在北京大学院内找了一栋小楼。但父亲得知后,托人带话来,坚决不准我们搬去住,换房的事就一直拖了许多年。”他还谈到,童年记忆里,父亲总在不断地调换着工作岗位,从大西北回来后,仍然四处奔波,一年也见不到几次。他11岁那年,父亲又受命前去参加边境作战。我想,这就是咱当兵的人,为了守卫祖国,四海为家,初心不改。
父母同为军人,也将这种红色基因传给了子女。长大后,他们姐弟五人都先后走入军营。我凝望着那块“红军村”牌匾,感受到了其中的深意——军人的红色基因,早已融入了他们这一代又一代人奔腾的血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