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桉将抠紧的中指贴住迷彩裤缝,屋内挤满她们十个同年兵,只有那盏孤零零的白炽灯发出微弱的光。而门外却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谈笑声。
进门后,班长刘婧倚着木桌,眼乜斜着望向她们。张桉小心翼翼地瞄见她手里的那沓试卷,微红的眼透露着疲惫与紧张。“这次考试最后一名的,蹲下!”话音刚落,张桉便向前踢出了右脚,扎实地坐在脚跟上;腰杆挺得笔直,下巴朝着刘婧的方向高高扬起,有种说不出的倔强。可她再怎么倔也拧不过刘婧,毕竟荣誉室架子上那些奖杯可不是吹来的,是刘婧用一次次话务比武的第一名真枪真刀拼出来的!看着张桉圆睁而发红的眼,刘婧把最上面的那张试卷从长满茧子的指缝间抽出来甩到地上,“哼”了一声便不再多说。那卷子上有一行龙飞凤舞的批语:这水平还想值机?错一个抄十遍。落款“幺幺”,是刘婧的工号。张桉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视线逐渐模糊。
这天是周六外出日,可张桉却翻起了笔记。都说笨鸟先飞,要想尽早值机,她这只笨鸟必须付出更多努力。她悄悄溜出排房来到走廊,找出那张试卷,嘴里念叨着那个她抄了几十遍的号码,眼睛却有意无意地扫着那些穿着便装的女兵。
突然门把手发出“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原来是小可,她的两簇头发被风鼓在耳侧,像是小马驹的耳朵。小可飞快地跑向电梯口,边掏请假条边喊道:“刘婧班长,电梯来了!”当她看到不远处的张桉正痴痴地望向她时,慌忙装着没看见。
对于外出名额,张桉心里早有准备,只不过当听到“刘婧”两个字时心里还是泛起一阵波动。她刚猫着腰躲到墙后,就瞥见几乎是冲出排房的刘婧。“小可你说,这最后一次外出了,该买啥?”话还没等到回答,电梯门就关上了,张桉便皱着眉毛继续背起号码。
转眼间,话务班迎来了年中考核。张桉端坐在机台前,两只手像握鸡蛋似的摆在键盘上,嘴皮小幅度地一开一合默念着值班动态。门被推开,一群人陆续涌进机房。当看到刘婧和排长分别坐在左右两侧时,张桉觉得心快跳出来了。白炽灯照得人昏昏沉沉,张桉感觉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她。
如果将机房比作战场,那么当来电铃声响起便意味战争一触即发,一团团错综复杂的电线将交战推向高潮。为了把仗打得漂亮,每名话务员临阵前都必须经过手、脑、口、耳的训练,方能披上铠甲,接受淬火洗礼。张桉调整呼吸,很快便进入状态。从拍下电话到应答用户,这短短不到3秒钟的时间里,最能体现话务员“交叉操作”的能力。虽隔着通话器,但张桉始终微笑着上线应答。
正当一切进行得顺利时,张桉忽然愣住了。她靠在椅背上,手指在键盘上急促摩擦着,却没有发觉自己已经完全将椅子坐满。她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利落地敲出一串号码,那个她前后抄了至少上百遍的首长号码。她本以为自己会以这个电话完美地结束考试,却感到背后生出火辣辣的疼。张桉下意识地转过身,看到一屋子人包括排长在内全都笔挺地坐在椅子一角。她的脸“唰”地红了,脑海里全是话务员准则和站里一直以来的要求:话务员作业,就座时不应超过椅子前三分之一,上半身直立,两腿垂直于地面……张桉摘下耳机,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谢谢排长,谢谢班长”几个字,便平静地关上门离开机房。
这次考试过后,张桉比之前更喜欢待在角落,除了平日里迎面而来不得不表达的礼节礼貌外,她总是避开人群。这天晚上的哨音格外长,熄灯后,张桉一个人在活动室发呆,竟被墙角里冒出的一只灰蛾扰乱了思绪。她看着它努力飞往高处,可那单薄的翅膀根本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渐渐地越飞越低,最后竟足节朝天在地上扑腾起来。看到这一幕,张桉竟流起眼泪。这一哭,鼻涕也跟着流,她只好伸手去桌洞里掏纸巾,却不料被一本硬硬的东西硌了手。她顾不上疼痛,一把拽住继而暴躁地摔到桌上,这才发现原来是一本日历。
打开日历,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她看到一张自己和刘婧的小照片被贴在扉页。当那行用艺术字标注的退伍倒计时日期映入眼帘时,张桉彻底呆了。
这时,活动室外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接着是更加低沉的呢喃:张排,我退伍之前,张桉这孩子值机是没大问题,你看这次……
门的这一侧,张桉蹲在地上,任由泪水尽情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