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长征副刊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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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呼吸之间


■孙利波

听不见风声,深夜的野营地和漫天的星辰一样静谧。这份静谧并不属于我。

躺在行军床上,盖着棉被和毛毯的我辗转难眠。黑暗中,水汽的微沸声清晰入耳,氧气正从床头钢罐内流出,经过罐口湿化瓶的润洗,通过插入鼻孔的导管注入我身体。我感到身体被沉重的呼吸笼罩着,大部分意志都在抵抗胀裂的头痛。这种抵抗收效甚微,无奈只能任由痛感裹挟着神经,让心神在半梦半醒中沉浮。

时隔4个月,这是我今年第二次来到高原边关,头个夜晚与以往多次高原之行并无不同:预料之中的高原反应。须得经过一番挣扎,方可让身体领取一张适应高原的通行证。

上高原前,医生朋友就反复叮咛:“要提前一周服用红景天,增强肌体抗缺氧能力”“上去后前几天不能快走,不能跑步,少做体力劳动”“有空就吸氧,流量别太大”。虽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但朋友的关怀与惦念总令人感动。对每个西部军人来说,高原生活的常识早已熟稔于心,那些用生命呼吸的故事也是刻骨铭心。

十几年前,我军校毕业来到某红军团,当时全团正在海拔4300米的高原驻训。我们那批新排长到团里不到一周,就接到了赴高原驻训地报到的命令。坐了两天火车后,又登上了颠簸的运输车。虽是夏季,但高原却透着萧瑟,军大衣早早上了身。海拔渐高,寒凉渐重,头疼胸闷的反应也愈强。午夜时分,我们抵达目的地。那个夜晚,在拥挤的班用帐篷内,听着战士们香甜的鼾声,强烈的高原反应折磨得我彻夜未眠,感觉呼出上一口气就接不上下一口气。那是我人生头一次为呼吸而忧虑,也真切感受到了高原环境的残酷。连长说,在这里空手走路,都相当于30斤的负重。那是我第一次上高原。

呼吸之间,一瞬之事,有时却是生与死的距离。就在我的老部队,一位即将退伍的士兵渴望参加一次真正的军事演习来告别自己的军旅生涯。演习名额有限,为了争取机会,他每次训练都铆足劲头,战术动作也毫不惜力。连长说他训练时就像一辆跑车,“一脚油门踩下去,从不见减速”。士兵的积极表现赢得了参演机会。演习地域海拔4500米,全副武装的他和战友们一起向高地冲锋。即将迎来胜利时,他却突然倒下了。直升机后送他到医院救治,战友在他的钢盔上看到了两行字:理想高于天,越苦越向前。

在广袤的高原厚土,在凛寒的风雪边关,提升呼吸质量、焕发生命活力的努力从未停止。十几年前的高原驻训部队,一个班仅有一个简易氧气袋。随着保障条件的改善,如今氧气不再是高原官兵难得的奢侈品,高原病发病率大大降低。

健全的供氧体系是对生命的保障,是调理身心的驿站,但绝非安然呼吸的港湾,因为战争不可能在温室里打响。这些满面沧桑、皮肤黑亮的高原军人,随时准备着去搏击风雪、驱除虎狼。在座座高原练兵场上行走,处处能看到火热的练兵场景,战士们向壁立千仞的绝处攀登,从凌空飞翔的机舱内跃下。他们在最高的山巅挺立,在最深的雪里跋涉,在稀薄的空气中冲锋。行走高原,山河浩荡间,尽是中国军人的豪壮。

有一座海拔近5000米的孤绝山峰,高度并不突出,攀爬难度却非常大。登顶之路大致分为两段坡:一段叫“绝望坡”,一段曰“夺命坡”,两段坡都由战士命名,足见其艰难程度。在山顶坚守的日子里,官兵们起初打算用马匹驮保障物资上山,但马走了一半便再也使唤不动,只好换作人力运输。为了排遣孤寂,战士们带着一只狗上山陪伴,狗待了不到一天也悄悄跑了下去。就是在这动物都不愿待的山上,每天都有一队目光坚毅的军人,在艰难地攀登着、呼吸着……

那些选择把生命绽放在雪域高原的生命体,常被认为拥有圣洁的神性。在高原官兵驻守之处,我似乎看到他们清澈纯粹的精神,如雪莲般绽放在这亘古的冰川和雪峰间。

想到这里,我的眼里已满是泪水。对那些消逝在呼吸之间的英灵,我只能以泪水祭悼;对那些在漫漫跋涉路上披带的尘埃,我也只能以泪水洗濯。恰在此时,读到两则信息:一位前来慰问演出的艺术家匆匆吸上几口氧气,又登上简易的舞台放声高歌;一位军嫂来到边关,在颠簸的车内全程吸着氧,终于见到了分别已久的丈夫。我感觉头已不疼,心情在舒展,不由得望着远处的山岗微笑,因为一切的高亢与共鸣皆源于呼吸之间,一切的美好与祥和皆在呼吸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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