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37年，美国新闻记者哈里森·福尔曼走进了陕北的一处窑洞。

这支朝气蓬勃的军队刚经历了那场世界军事史上最艰苦卓绝的行军。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让记者一时忘记了这块土地的贫瘠。他震撼于他在这里所看到的一切。

让哈里森没有想到的是，他给后人留下的另一种悄无声息的震撼，就定格在其偶然拍下的一张军事教育挂图里。

那张图上，停泊着美国驰骋太平洋战场的“萨拉托加”号航母，巡航着英国“纳尔逊”级战列舰，还有轰鸣的重型坦克，滑行的水上飞机……

两年时间，两万五千里，天上飞机侦察轰炸，地上大军围堵，经历了千辛万苦与重重考验的红军将士们此时不能不想：如果湘江岸边再多几挺机枪，大渡河畔不只是一艘木船，是不是就不会只有不足三万名好儿女到达陕北？长征教会这支军队的有很多，可能其中之一就是——装备不能继续弱下去，不能继续劣下去。

那面坑洼不平的土墙上，挂着的或许是世界上最简陋的“先进武器装备展览”，但寄托着长征勇士们拥有钢铁洪流、战鹰蔽空的梦想。

也是那一年，七七事变，敌机轰隆隆飞过天空，炮弹炸醒了未来主持研制歼-8、歼-8Ⅱ歼击机的顾诵芬：我要搞航空！日寇进北平后，一个13岁的少年难以忍受向“太阳旗”鞠躬的屈辱，当众撕毁旗子。他叫邓稼先。

1949年10月1日，中国共产党交上了中国革命的答卷。人民满意他们的成绩，托举着他们在天安门城楼上接受鲜花和掌声。

这一天可以说是一场长征的结束，也是一场长征的开始。

二

有人统计过，1949年的中国，工业体量相当于鸦片战争时的英伦三岛、1810年的美国以及明治维新时的日本。而在这一年，美国纠结多个国家在巴黎成立“输出管制统筹委员会”，为中国设置了数百项禁运项目。尖端科技即将被人为地与我们这个当时一穷二白的国家隔断。

这是个不能认的命——如果只能造桌子椅子、茶碗茶壶，我们拿什么保家卫国？更不用说，还有敌人屡次施加的核恫吓、核讹诈。

科学技术不是能化缘、交易来的。中国近代史的一幕幕反复证明，中国的路，必须中国人自己开、自己走。作家王树增曾总结，共产党有两个著名的口号，一个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一个是“自力更生，奋发图强”。指望天上掉馅饼的人肯定要饿死，指望别人的恩赐，任何事业都不可能成功。这是肩负民族希望、脚踏祖国大地，在穷山恶水间纵横奔驰而来的共产党和党领导的人民军队的胜利法门。

1953年2月，毛主席视察南昌舰时说，我们国家穷，钢铁少，海防线长，帝国主义就是欺负我们没有海军。100多年来，帝国主义侵略我们都是从海上来的，不要忘记这一历史教训——“为了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我们一定要建立强大的海军。”

一个强大海军要具备的，我们是否能具备？有军事专家曾断言，只需要一艘战略核潜艇，就可以让一个现代化国家退回石器时代。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1958年，彭士禄、黄旭华等人踏上了自主研制中国核潜艇的征途。

《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里记叙了那场征途的前夜：车间开始修理枪炮武器，生产新的手榴弹，从战场找回子弹壳，重新装上火药和铅头，铅用完了，就用木制弹头。英雄奔赴理想信念的行装，是如此粗糙而简陋。

24年后的1958年，人们清点突围前的装备又是一种无奈的相似：无图纸资料、 无权威专家、无外来援助，仅有的资料是从报纸上翻拍的几张模糊不清的外国核潜艇照片和一个从美国商店买回来的儿童核潜艇模型玩具……新中国的国防科学技术，这个新生儿还没有学会走，就不得不学会跑，而且要加速跑。

但彭士禄等人的目光，已经深入蔚蓝大洋。这群“门外汉”立志要摘得世界军事科技桂冠上的璀璨宝石。

成千上万的数据，从算盘和计算尺上诞生，一批人日日夜夜不停地算，从时间里抢时间。困难时期，他们吃着窝窝头甚至是白菜根搞科研。作为首任核潜艇总设计师，彭士禄病倒在核潜艇测试现场，手术切除了他四分之三的胃。手术后，彭士禄被送回北京。但他住院仅仅1个月，就又开始了超负荷工作。很多人不愿意运送的核燃料元件，他带头跳上去，神态自若。人们说，“彭总都敢坐在核燃料上，我们害怕什么？走！”

开路的人们不是不珍惜生命，而是更看重祖国母亲的尊严。改学原子能核动力专业时，彭士禄说：“只要是祖国的需要，我当然愿意。”工作那么难、那么苦，他说：“我喜欢这个工作，付出一切都是值得的，就是死了也是值得的！”

三

应该说，1958年那个秋季，和彭士禄、黄旭华一同急行军的还有那个曾当众撕毁“太阳旗”的少年。

邓稼先已经34岁了。临行前，他对妻子说：“鹿希，以后家里的事情我就不能管了，我的生命就献给未来的工作了。做好了这件事，我这一生就过得很有意义，就是为它死了也值得。”妻子不知道他做什么，却能知道他为什么。怀念邓稼先的人，总会对一个细节念念不忘：这个一向不喜欢拍照的优秀物理学家，在杭州参观岳王庙时神情激动地留影，背景无他，四个大字而已——尽忠报国。

于无声处铸长剑，于无声处起惊雷。这是历史洪流中，惊天动地的几页中国篇章。

中国的原子弹是由中国独立完成。爆炸的那一天，寓居美国的李宗仁向来访者说：“西方人终于将我们视为一个智慧的民族。”一位在西欧开饭馆的华侨讲：中国爆炸原子弹的消息传来后，他的门前再也没有因西方人蔑视黄种人堆来的垃圾。

1974年8月1日，我国第一艘核潜艇正式编入人民海军战斗序列。

朱德在海军司令员肖劲光的陪同下登上指挥舰，检阅核潜艇。肖劲光骄傲地向朱德汇报，核潜艇是我们自己研制建造的，没有一个零件是进口的。朱德扬起手臂向浮出水面的核潜艇致意。肖劲光向他介绍在场的彭士禄等专家，朱德和他们一一握手：“谢谢你们，我代表人民解放军，感谢你们为建设强大海军所作的贡献！”

这艘核潜艇被命名为“长征一号”，可谓意味悠长。

一切奋斗都证明了，这不仅仅是“核”的问题，这是祖国需要的问题。当年，邓稼先曾在信中留给杨振宁一个期望：“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同途。”这条“途”，是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复兴路，是淬炼理想信念的征程，是中国人民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人间正道。

四

奋楫扬帆天地宽，勇立潮头直向前。

当年，毛泽东视察的初代南昌舰，原本是国民党海军缴获日军的一艘排水量千余吨的护卫舰。

2019年4月23日，庆祝人民海军成立70周年海上阅兵，南昌舰列阵于破浪而来的威武铁流，接受习主席检阅。2020年，南昌舰归建入列，标志着人民海军驱逐舰实现由第三代向第四代的跨越。我国自主研制的新一代万吨大驱055型驱逐舰首舰命名为“南昌”，是向历史的深情告慰，也是一份跨越历史的答卷。

国之利器，维护和平。今天，南昌舰的会议室，挂着一幅字画，上面写着八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驱涛万里，伏波安澜。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人民军队始终是党和人民完全可以信赖的英雄军队，有信心、有能力维护国家主权、统一和领土完整，有信心、有能力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提供战略支撑，有信心、有能力为世界和平与发展作出更大贡献！

我们的信心源于充盈着的历史底气。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从近代以后的深重苦难走向伟大复兴的光明前景，从来就没有教科书，更没有现成答案。党的百年奋斗成功道路是党领导人民独立自主探索开辟出来的。中国的路只有中国人民才能走出来，才能走得好。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坚持把国家和民族发展放在自己力量的基点上，坚持把中国发展进步的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今天，内外环境更趋复杂，各种风险挑战接踵而至。我们身处半坡山更陡、中流水更急的战略机遇期，“躺平”不可取，“躺赢”不可能。当前，世界科技竞争持续深化，各主要大国都在发力向科技前沿冲刺，力争在本轮科技竞争中占据主动。科学技术的制高点没有一蹴而就，只能“一仗接着一仗打”。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复兴路，在我们自己脚下。

生命的长度是有限的，而精神的力量却闪耀着永恒的光亮。

2021年3月30日，在《英雄核潜艇》的歌声中，彭士禄的骨灰撒向大海，永远随着他最爱的核潜艇一起深潜，一路远航。回望百年奋斗史，无数先辈的精神必将伴随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征程，在我们的血管里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