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打电话告诉我,母亲的脚疼得走不了路了。对于母亲的身体状况,弟弟总是报喜不报忧的,看来这次母亲的身体出问题了。
我到机场接到了母亲,她在弟弟的搀扶下,艰难地挪动着双脚前行。见到我时,她脸上的痛苦瞬间转化为喜悦。我把母亲接到公寓,她好奇地打量着我的房间,又问了问我工作生活上的一些琐事。我简单地回应了一下,便去办公室住了。第二天早上,弟弟告诉我,母亲双腿疼痛难忍,一宿没睡。
骨科医生看了母亲照的片子,提出不宜开刀、采取保守治疗的方案,先注射一个疗程药物看看效果。我赶紧采购所需药品,陪母亲到卫生队打针。母亲躺在医务室的床上,似乎有点紧张。我紧紧握着她的手,好让她放松一点。
这是母亲的手吗?我很久都没有端详过了。母亲手上每个指甲都成了灰指甲,手指骨头凸起变形,手上长满了老年斑。30多年前我入伍时,母亲的手可不是这样的。那天,母亲牵着我的手送我踏上开往军营的客车。母亲的手很软很暖和,温暖了那个寒冷的冬天。好多年了,我真的没有仔细关心过母亲的身体状况,更没有陪她看过病。父亲走得早,母亲就像一只孤雁守在老家,用日复一日的劳作来转移她对父亲的思念。父亲走后,母亲硬是肩挑手扛挖地基、打沙浆、搬砖头,花了两年多时间在老宅基地上建了一幢房。母亲说,别人家的孩子回来了都有地方住,你们回来也该有个住处。盖房子那两年多时间里,母亲身心疲倦,多次想放弃,可当她一想到孙儿们回来了满院子跑的情景,又增添了干下去的勇气。母亲的双脚就是在那个时候落下的病根。
坐在母亲的病床边,我紧紧握着她的手,既是想安抚她紧张的心,又想把几十年来没尽的孝心、愧疚的歉意融入母亲心中。母亲闭着眼睛,我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或许她心中只是以我为荣,没有半点埋怨责备的意思,或许她觉得还是儿子好,能陪着她来治病,或许她在拿我和她朋友的孩子作比较……从神情中,我看得出母亲是欣慰的,可是心中仍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一个疗程很快就结束了,母亲比来时好多了,能爬楼梯了,也能一步一步下楼了。母亲感到稍好了些,怕影响我的工作,执意要回家。
我把母亲送到机场,望着她进入安检通道,就急匆匆赶回部队。
原本以为长大了是不会想母亲的,原本以为军人就是铁骨,不会有泪的,可这一回在母亲面前,我感觉之前所有的“原本以为”都错了。下班后回到公寓,房间里弥漫着母亲的气息和味道。看到在这里住了一个月的母亲亲手叠好的被子,晾晒在阳台上的衣服,为我沏好的茶,我的喉咙突然间堵了,眼睛有些湿润,我知道自己是想母亲了。为什么不让她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呢?我后悔把她送走。这时一个电话打进来,当时我已语不成声,怎么也接不了电话,只好给对方发了条有急事的短信。
柜子里有不少母亲临走前摆放的坛坛罐罐,里面装满了给我补养身体的食品。海伢子,这是枸杞,这是桂圆,这是核桃,这是黄芪,你要泡水喝……母亲的话仿佛又在我耳畔唠叨起来了。母亲的爱都装进了这些坛坛罐罐里,我噙着泪,把盖子紧了又紧,生怕母亲的爱从这些坛坛罐罐里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