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前沿科技通俗读物《演化的力量》（科学普及出版社），兴味盎然，颇有感触。该书由戎嘉余、周忠和两位中科院院士主编，邀请专业研究人员集体讨论，由10位专家撰写。书中从古生物学家的视角讲述“演化的力量”的故事，除了对达尔文演化理论的基本介绍以及对人类未来的畅想，还着眼于史前化石的证据，为读者提供了大量关于“演化的力量”的案例，生动形象地为人们展现出一幅“漫漫地球史，悠悠沧桑变；亿万生物种，演化在世间”的瑰丽图景。该书内容丰富、思考深入，语言生动、轻松有趣，普通读者看不觉得深奥，专业人士读也不会感到肤浅，称得上是专业化与大众化有机结合的科普好文，非常值得一读。

创造人类的是演化的力量，不是神仙和上帝

这个基本观点和达尔文的故事早已为世人所熟知，但书中的讲述却引人入胜，让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如开篇的导语写道：“我们到底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周围的花草树木、虫鱼鸟兽，又是从哪里来的？和我们有着怎样的关系？这些问题曾困惑着生活在地球上每个角落的世世代代的人们，也曾有各种版本的解答广为流传。在我国民间神话中，有关于盘古开天辟地、身体各部化为万物的记载，也有关于女娲仿照自己捏黄泥成人的传说。在西方，《圣经》中描述，一位神力无边的上帝在六天的时间里创造了世界。”

长久以来，世界各地的人们对先辈流传下来的创世故事常常深信不疑。然而，在160多年前，随着一本名叫《物种起源》的著作在英国问世，人们很快开始相信：所有现在的生物都是由一个共同祖先慢慢变化而来的，万物皆亲戚。这个全新的观念就是演化，它自此不断颠覆着人类各方面的传统认知，直至今日。

书中依据地质学、古生物学、考古学，包括天体科学、物理学、化学、生物学和地球科学等众多学科的基础理论及世界最新科研成果，从约100亿年前宇宙形成之初、产生构成生命的碳氢氧等基本元素说起，简洁明了而又线条清晰地讲述了地球生命一幕幕精彩而动人心魄、漫长而辉煌的演化历史：约38亿年前，地球上最早的生命单细胞生物（原核生物）诞生在海洋中。约21亿年前，出现了藻类为主的早期真核生物。约5.2亿年前，寒武纪生物大爆发，早期的海洋里诞生了世界上第一条鱼，有了脊椎动物，拉开了生物多样化演化的大幕。此后，经历了约4.4亿年前奥陶纪、约3.6亿年前泥盆纪、约2.5亿年前二叠纪、约2.01亿年前三叠纪和约6550万年前白垩纪5次生物大灭绝事件。虽然遭遇一次又一次巨大陨石造访、超级火山爆发和极寒冰河时期等灾难，恐龙等无数物种先后消亡，但地球生物的演化进程从未停止，生命的顽强和蓬勃进化力在每一次灾难后表现得尤为突出，地球生物越来越丰富多彩。

泥盆纪灾变环境促使海洋生物登上陆地、飞上蓝天，迈开了脊椎动物演化的一大步。白垩纪使恐龙这样的庞然大物消亡，却让灵长目生物有了更大的生存空间，中生代迎来了爬行动物海陆空全面演化。到6500万年前的新生代，鸟类统治天空，被子植物统领着森林，哺乳动物开始主导世界，为人类的出现准备着条件。到2300万~2500万年前，随着猴与猿的分化，与现代人类有着更近亲缘关系的物种开始慢慢出现。发现于非洲的最早的人属化石（如能人）表明，约250万~300万年前，发生了从南方古猿到人属的飞跃。而在能人消失之前或紧随其后，又演化出以20万~50万年前北京周口店人为代表的直立人。直到大约20万年前，从古老型的人类演化出了“解剖学意义上的现代智人”，人类有了高等智慧，我们的祖先才从地球上的众多生物中脱颖而出，从此走上主宰地球的道路。

达尔文的演化理论驱走了神灵的统治，使人类懂得，生命的起源和演化不是上帝的力量，而是遗传变异和环境需要通过自然选择的演化。地球生命的演化时间也远比《圣经》“创世论”所推断的6000年久远了约60万倍。现如今的地球生命可能有800多万种，而早已灭绝的生物远比这个数字多。迄今为止，演化论不仅已得到几乎所有科学界主流科学家的支持，而且在证据链上越来越牢不可破。越来越多生物化石的发现，日新月异的基因遗传学研究成果，越来越有力地证明了生物演化理论的科学性。可以说，演化论依然是当今科学解释生物发生发展、成长与消亡的权威理论。这和马克思主义“劳动创造了人”的观点并不矛盾。人类学会制造劳动工具，进行有组织、有社会分工的劳动生产，正是人类在漫长演化历程中的重大阶段性成果，是人类由生物性演化向社会性演化的重大突破。

生物的发展变化是演化，而不都是进化

过去看过一些书，介绍达尔文的学说时多数说是“生物进化论”，这次认真读了《演化的力量》，才知道更确切的表述应当是“生物演化论”。为什么用“演化”一词比用“进化”更贴切？作者通过考察研究大量辞书文献指出，达尔文在《物种起源》一书中的英文原意为“带有饰变的传代”。国外出版的一些权威教材阐述达尔文学说时多用“生物演化”之意。如在2014年出版的、由一众著名学者编写的《普林斯顿演化导论》书中是这样表述的：“演化指随着时间的推移，物种产生变异并分歧产生多样的后代物种的变化。”2017年，在由道格拉斯·福图玛和马克·柯克帕特里克出版的经典教材《演化》第4版中是这样定义的：“生物（或有机体）演化指在代际繁衍过程中生物群性状的遗传变化。”

按照达尔文所用英文词语原意翻译成中文，对应的词有两个，即“生物进化”和“生物演化”。严复介绍达尔文学说的译著《天演论》，取的是“生物演化”的意思，不过后来很多中文书籍里和现在的网络上，用得更为普遍的是“生物进化”。在多数人的印象中，达尔文的学说就是“生物进化论”。作者进一步考察各种版本的词典发现，对“进化”一词的定义几乎完全一样，均指“生物（事物）由简单到复杂，由低级到高级的逐渐变化”。而“演化”一词的含义则比进化更为宽泛，定义为“发展变化”，并均将其作为“进化”的同义词。

书中以丰富的专业知识、大量的考据例证阐明，在生物演化历史中，复杂与简单、高级与低级都是相对的概念。数十亿年的生命演化好似一次漫长的“长征”：适应的参与者生存下来并留下后代，不适应者则被淘汰出局，然后又不断有“新兵”加入。在征途中，每个生物个体每一个微小的身体结构的改变都会在不断变化的环境中接受大自然的考验。在这个过程中，新的生物结构、构造、组织、器官不断被创造出来，最终那些有利的（也有一些中性的）被自然选择的伟力筛选并保留下来，并在这个过程中创造出一个又一个新的物种。生物学家们发现，在一个演化序列上，从简单到复杂、从复杂到简单都是存在的；在不同生物类群之间，实无“低级”与“高级”之分，复杂和简单也并不是衡量或评判生命适应成功与否的标准。生物演化有没有预见性和目的性是一个持续不断进行的过程，而不是一个突然发生的事件，不可能预先设定目标。演化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个机会主义的过程，并没有什么所谓变得越来越进步的趋势。因为，基于选择的演化乃是随机性与规则性的结合，还有“天时地利人和”的运气成分在里面。因此，用“生物演化”一词应该更符合达尔文学说的真实含义和生物演化的客观规律。

生物之间既有你死我活的生存竞争，还有更多共生共栖的合作共赢

戎嘉余、周忠和院士在本书“序言”中摘引了中科院动物研究所演化生物学家张德兴研究员的一段话：“从严复先生开始的对达尔文进化论的通俗性传播，一方面使得中国成为世界上对进化论接受程度最高的国家之一，另一方面也使很多国人对进化论一知半解、不求甚解，甚至道听途说、以讹传讹，鲜有继承和发展。对‘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现代中国社会却把这一概念滥用到了极致，以至于达到了一切在于竞争，唯有最强者才能拥有一切，并且不惜为了一己之利而不择手段的地步。”接着指出：“生物进化是由简单到复杂，由低级到高级的发展过程”“弱肉强食”“人类处于食物链的顶端”等，类似这样描绘演化论的错误表述至今仍不时见诸一些正式的出版物。殊不知，生物之间除了竞争，还有更多的共生、共栖、寄生、协同等关系，甚至利他行为在动物界也不少见。

作者告诉读者，严复介绍演化论的译著《天演论》所基于的底本并不是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原著，而是赫胥黎介绍达尔文演化论的一篇演讲稿《演化论与伦理学》。而且，严复在翻译时有意隐去了赫胥黎强调的伦理方面的内容，反而掺入了斯宾塞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观点（将达尔文的演化论直接用于解释人类社会），突出强调“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优胜劣汰。这在当时亡国灭种深重危机的形势下，对于警醒民众产生了重大影响，具有积极作用。但如此一来，不少中国人所理解的演化论其实是“变了味儿”的。实际上，“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八个字并不能准确反映演化论的内涵。在生物界“天择”不单单通过“物竞”，也包括无所不在的互利与合作；能够“生存”的“适者”不一定是强者，更不会长盛不衰，“生存”与否取决于内外各种因素的随机变化。

书中列举大量自然界各种生物之间共生、共栖、合作的例子，如真菌与藻类共生形成地衣，白蚁用身体保护鞭毛虫、鞭毛虫帮助白蚁消化木材的纤维素，海葵用毒液保护寄居蟹、寄居蟹协助海葵捕食，犀牛鸟通过吃犀牛体表的寄生物帮助犀牛生活得更为舒适、而犀牛鸟则从中获取食物，蚂蚁、蜜蜂等种群内精细的分工合作……进而指出，在漫长而曲折的演化历程中，生物不仅与其所处的环境相互作用，不同生物之间也形成了复杂的相互作用机制。这其中不仅有惨烈的“你死我活”的种内斗争和种间斗争，同样也不乏“同舟共济”的合作共赢。生物在进化过程中，在参与生存斗争的同时，一些物种逐渐与同一物种的不同个体或其他物种形成了各种合作关系，这种合作关系有利于生物自身的生存。进化本身是神奇的，甚至是不可思议的，生物间的协作共赢更是奇妙的生物进化的重要表现。

我感到，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人类的演化除了自然环境、物种基因的因素以外，社会文化等因素的影响同样重大而深远。不能简单套用生物演化理论来解释人类社会的各种经济、政治、文化现象。人类社会的演变既受生物演化普遍规律的制约，同时又有其特殊的社会发展规律。这两种规律互相交融、互相影响，共同发挥作用。马克思主义为人类社会发展进步指明了方向，是我们认识世界、把握规律、追求真理、改造世界的强大思想武器。无论时代如何变迁、科学如何进步，马克思主义依然占据着真理和道义的制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