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背后突然腾起了雪雾,冷风推送着浓黑的乌云疾速飞来,遮得天昏地暗;风吹起的积雪,夹着大片雪花,劈头盖脸地打下来。远处的山峰,近处的断崖,都笼罩在雪帘雾障里,前面队伍刚踩出来的路又模糊不清了。
指导员曾昭良深深吸了口气,搀着病号又吃力地向前走去。
路,越来越难走了。曾昭良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涨大了几倍,眼前迸散起一串串金星。两腿好像被积雪吸住了,足有千斤重,每挪一步都要积攒浑身的力气。特别难耐的是胸口,好像塞进了大团棉花,透不出气来。这时候,要是能够坐下来歇歇该有多好;可是不行。山顶空气稀薄,在身体衰弱又极度疲劳的情况下,只要一坐下,就再也起不来了。
一步,两步……尽管走得很慢,雪路却终于一尺一尺地移到身后去了。约莫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奋斗,两个红军战士终于走完了这段艰难的路。
可就在这一瞬间,曾昭良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只见在这不大的雪坪上,东一个、西一个地坐着好几个红军战士——他们已精疲力竭了。
曾昭良的心像被揪了一把,又紧又疼。他忙扶着病号站好,指着下山的路,嘱咐几句,然后踉跄地向一个坐着的战士走去,但已经迟了——那个同志的胸口已经和胸前的手榴弹一样冰冷。他把手榴弹袋取下来挂在肩上,又挪向旁边一个年轻的司号员。可是,就在他刚刚抓住小司号员肩膀的时候,那个被他扶上山来的病号却噗地坐下了。
曾昭良焦急地跺了跺脚:“怎么办?”
像是回答他的问话似的,一只手伸了过来,挽住了小司号员的另一只胳膊。
曾昭良抹去眼角上的雪水,定睛看了看来人。这人穿一身普通的红军单军衣,只是面容有些特别:连鬓的胡须上挂着冰碴,堆着白雪,浓眉上沾满了雪花,看上去简直是神话里的老人。那双眼睛,那么和善、亲切又充满智慧——这是一双熟悉的眼睛,可是到底在哪里见过,曾昭良却想不起来了。
那人深深地喘息着,显然也在积攒着力气。过了一小会儿,才点头示意:“来!使劲!”
两人一齐用力,把小司号员搀了起来。
那人爱抚地扬起袖子,掸了掸司号员脸上、头上的积雪,然后转身,向着山顶上的人们说道:“同志们,革命,需要我们往前走哇!”
声音不高,却有着震撼人心的力量,顿时,坐下来的人们一齐向这人望过来,那一双双眼睛里都闪出兴奋和喜悦的光彩。人们低声传告着什么,有的在努力站起来,有的已经在别人的帮助下站了起来。人们肩起了枪,挽起了臂膀,结成了一条人的长链,缓缓地向着山下移动了。
一个警卫员模样的人,扶着一个炊事员来到那人身边,低声说:“走吧,您身体不好。”那人轻轻拂去警卫员的手,没有应声。他默默地望望山后,又望望曾昭良。突然,他把一只手搭到曾昭良的肩头上,问道:
“是党员吗?”
“是。”曾昭良回答。
“累了吧?”
曾昭良望着那双亲切的眼睛,点了点头。
“是啊,困难!”那人深深地喘了口气,“可是,要是不困难,要你,要我,要我们这些共产党员干什么?”他手抚胸前,喘息了几下,又向曾昭良靠近了些,压低的声音里透着关切,“同志!——你看见了,这里需要留下一个人。”
“是,需要。”曾昭良应了声,思索着这话里的意思。
那人伸手摸了摸曾昭良身上的衣服,然后摸着自己身上,又打量着周围的人。曾昭良明白了:他大概是想给我找一点御寒的东西。
但是警卫员连忙打开皮包,把纸和铅笔递过来。
那人笑了笑,拿起铅笔,向着手上哈了口热气,然后飞快地写着:“不要停下,继续前进!”
曾昭良完全明白了自己的任务。他庄严地立正,问道:“这命令是……”那人微微一笑,在命令的后面签上了三个大字。曾昭良看着这个所有红军战士都衷心敬爱的名字,浑身的血液都热起来了。
“是!周副主席!”曾昭良激动地接过命令,举手敬礼,并且庄严地复诵着:“不要停下,继续前进!”
“同志!”周副主席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们走的路,还很长很长。”他紧紧地握住了曾昭良的手,“好,你带走一批之后,把任务交给下一个同志。”
说罢,他搀起了小司号员,向前走去。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来,关切地嘱咐道:“同志,记住!千万不能停下啊!”
风雪更紧了。
曾昭良紧握着命令,深情地望着长征部队前进的方向。在他的身后,在这千年积雪的雪山上,留下了一长串深深的脚印。
(本报缩写)